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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鸣剧院
不远处的彭翊然,恰好将蒋疏狂绑定前后的全过程收入眼底。
他看到蒋疏狂那骤然苍白的脸色,那不受控制轻颤的手指,那一声压抑的轻咳,以及眉宇间无法掩饰的、混杂着痛苦的虚弱。
彭翊然的眉头瞬间拧紧,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迈出了半步,嘴唇微张,一个音节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那声音最终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视线敏锐地扫过周围,意识到林序、江书窈等人也正将目光投向此处。
一种复杂的、近乎烦躁的情绪取代了瞬间的冲动,他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嘴角习惯性挂着的弧度也淡了下去。
最终只是不由地啧了一声,带着一丝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别的什么的情绪。然后转过身,走向了镜厅另一个无人的角落,将那令人不快的景象彻底隔绝在视线之外。
林序也清晰地注意到了蒋疏狂身上发生的异常变化。
那不仅仅是外在特征的改变,更像是一种从内部开始的侵蚀,一种与剧院环境更深层次的链接正在形成。
“这种状态或许可以称之为哀鸣值的提升?”
林序冷静地思考着:
“与碎片共鸣,承载悲伤,导致自身与剧院的悲鸣频率趋同,表现为一种逐渐增长的、对剧院环境的归属感或认同感,甚至开始被其同化。”
“那么,之前信笺中提到的心力,那名为情感的烛火。与之对立的,或许就是情感值。”
他迅速地进行着推演。
“情感值的消耗,会体现为一种情感的枯竭与麻木。当一个人经历强烈的情感冲击,无论是悲伤、恐惧还是愤怒,都会消耗这份烛火。”
“情感值越低,人能感受到的情绪波动就越微弱,会变得冷静,但也更接近行尸走肉。这两者,哀鸣值与情感值,相辅相成,此消彼长。”
林序的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情感值降低,带来的直接好处是理性防线得以维持,对当前痛苦的感知会减弱。”
“但坏处是因为失去了情感作为缓冲和滋养,个体的精神壁垒会变得脆弱,绝望便能长驱直入,导致哀鸣值以更快的速度上涨。”
“就像一块失去水分的土地,会更快地被外来的毒素渗透、同化。”
“理性的崩溃或许源于情感的洪流冲垮堤坝,但更深层次的沦陷,可能恰恰始于情感的彻底枯竭。”
“当人不再能感受到痛苦,也就失去了抗争的本能,只能无声地融入这片永恒的悲鸣之中。”
他将这个初步的推论暂存心底,在这个地方,理解规则往往比拥有力量更为重要。
而蒋疏狂现在的状态,无疑为他提供了一个观察的机会。
当最后一名玩家与碎片绑定,某种无形的条件被满足了。
球形镜厅内,那无数低语与闪烁的画面骤然停滞,如同交响乐在演奏到最激昂处时,指挥棒定格的瞬间。
绝对的寂静降临,沉重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紧接着,所有镜子碎片,包括脚下与穹顶,同时转向。数以百万计的碎片像亿万只冰冷的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厅堂中央的玩家们。
它们不再映照过往的悲剧,而是清晰地倒映出每一个玩家此刻的身影,以及他们身上那无法掩饰的、属于角色的特征。
林序指尖残留的颜料、白若琳手腕缠绕的丝线、蒋疏狂病态的苍白与轻咳……
“演员已就位。”
一个中性的、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在耳边回荡。
“请移步主舞台。”
话音落落,正对着入口方向的那片球形镜壁,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抚平。
裂痕飞速弥合,碎片相互融合、延展,最终化作一面完整、光滑、无比巨大的镜墙。
镜面深处,开始有水波般的暗色光华流转,仿佛有生命在内部苏醒。
随即,镜面变得通透。它不再是一面镜子,而是一扇巨大的观察窗,或者说,是一道界限分明的幕布。
透过它,后方空间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那正是信笺中提及的【水晶舞台】。
暗色水晶构筑的舞台半透明,内部仿佛有命运的云雾在缓慢流动、翻涌。上方无数暗金色流苏如同凝固的泪瀑,静止不动。
背景那面巨大的活体镜墙正在缓慢地蠕动,等待着演员们为它注入情感的光影。
水晶舞台与玩家所在的破碎镜厅,仅隔着这一面透明的墙壁,仿佛两个被割裂又彼此窥视的世界。
“演出,即将开始。”
那声音再次宣告。
随着这句话,那道作为幕布的镜墙,从正中央开始无声地溶解、蒸发,为玩家们让出了一条宽阔、笔直、铺着暗红色地毯的通道。
通道的尽头,直接连接着那座冰冷而华丽的水晶舞台。
一股无形的、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开始推动着他们,更像是一种命运的牵引。
一种故事逻辑的必然,让他们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踏上红毯,走向那个注定要演绎悲欢离合的地方。
就在他们踏上红毯,走向舞台的途中,两侧镜壁残留的碎片忽然一阵模糊,折射出的光线诡异地扭曲、交叠。
林序的视野恍惚了一瞬,仿佛被那光影的漩涡吸入,周遭同伴的身影、水晶舞台的轮廓急速褪去……
艾莉娅跌坐在光影中央,抱着伤腿,像一只折翼的鸟。
浅金色的长发如同破碎的阳光,披散在瘦削的肩头。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像是积雨的天空,又像是冬日覆着薄冰的湖面,盛满了生理性的痛苦,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无言的茫然。
然后,他走近。
从一片温暖的光晕里走来,身影逐渐清晰。
一件象牙白的立领衬衫有些宽松地罩在身上,布料随着步伐泛起细微的涟漪,隐约勾勒出其下清瘦而挺拔的轮廓。
他的黑发柔软,面容在朦胧光线下显得异常清秀,仿佛古老传说中行走于林间的精灵,带着一种不属于此地的、静谧的美。
林序没有丝毫迟疑,自然而然地在她面前蹲下身。
他的眼神里不再是平日的剖析与审视,而是浸透了一种全新的温度。那是画家特有的、对世间万物饱含深情的专注与温柔。
他手中没有手帕,只有一支沾染着虚幻颜料的画笔。
他只是像分享一个独属于他们的秘密般,将画笔递过去,声音里带着一种破碎阳光般的轻快与温暖:
“你看,痛苦的颜色,也可以很绚烂。”
周遭的空气似乎随之轻颤。
周围的光景开始流转、融合。墙壁上浮现出模糊而斑斓的色彩,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在水波中荡漾。
林序向艾莉娅伸出手,掌心向上,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看那束光,”他指向虚空某处,眼神追随着光影的轨迹,“它的坠落,就是一段优雅的滑步。”
随后,他轻轻闭上眼睛,长睫在眼下投下浅影,感受着无形的流动。
“听风的声音……不,感受风的颜色。是钴蓝,混着些许钛白,清冷又自由。这是一支旋转的华尔兹。”
他完全沉浸在其中,每一句低语都不是复述,而是从灵魂深处自然流淌出的、充满诗意的指引。
他那充满诗意的低语,成了打开往昔那扇门的钥匙。
渐渐地,连艾莉娅自己也分辨不清,这环绕着她的,究竟是他的言语,还是那人留下的气息。
一种甜蜜的错觉油然而生,仿佛正与她共舞,用风的颜色引导她脚步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位将世界化为旋律与色彩的爱人。
光线渐渐转为温暖的昏黄,如同夕阳的余晖慵懒地浸染一切。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回到了那个被画笔定格的时光,成为那幅《风中的舞者》唯一的模样。
林序则坐在无形的画架前,目光在她与虚空的画布间温柔流转,那眼神里充盈着爱意与创作的炽热。
然后,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温柔地探向他额前,想要拂开那一缕并不存在的、想象中的垂落发丝。
而他也没有丝毫闪避,只是顺从地、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眷恋,微微向她倾过头去,迎合了她这个记忆中的小动作。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黑发的刹那,林序抬起头,目光穿越了漫长的时光,裹挟着未尽的爱与遗憾,低声呢喃道:
“你指尖的温暖……足以让所有的钴蓝,都想起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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