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别青山

作者:陈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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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日宴



      怀春楼大门敞开,无数文人墨客,达官贵人络绎不断,隐约可闻丝竹之声。

      一进门,脂粉气钻鼻而来,走道上铺着长长红毯,一楼宾客区轻纱帘幕垂下,四方矮桌传来阵阵欢声笑语,盏杯交错,佳人在侧,无不透露一股浓郁的呢喃暧昧之色,正前方中央围着弧形巨大舞台,舞台上方,层层薄如蝉翼的红纱从二楼如长瀑垂落延至门口。

      “哟,两位俏公子看着眼生,这是头一回来吧?”鸨子眸如光闪,帕掩唇笑,扭捏作态迎了上来。

      肃颐眸光流转,继而移向眼前,口中生涩不知如何称呼“那个……此地有没有包间,雅间?”

      鸨子一愣,指尖勾着帕子,足下轻移,目光随之上下来回打量,良久一掌轻拍在她背部,上前一步“想不到,公子看着单薄,身子竟如此热血!那也不可这番猴急......”话音未落,抛了个媚眼。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皆愣神。

      不想,那鸨子见状,立马捂住嘴,眉眼喜不自胜“哟!公子该不会还是个雏崽吧......”

      话音刚落,鸨子身后几名露过身影皆以帕掩嘴,垂首轻笑。

      肃颐睫毛一颤,细思一秒反应过来了。面上唰地一红及至耳廓。旋即,假意环视四下,语气故作镇定道“速度找个座,公子站累了”

      “呵呵呵呵,还是个腼腆公子,得嘞!”

      说着将二人带到东边矮几前落座,笑道“公子先坐。姑娘们一会儿就来!”话落,又飞来抹媚波。

      她抬眼猝不及防撞了上去,毛孔倏然全开,不自觉打了寒颤。

      不多时,一声声如脆铃般响亮笑声入耳,她下意识抬眼一瞥,正前方二人扭着腰身,一左一右盈盈走来。

      “哎哟,好俊的公子”一位女子伸手勾上她肩。另一个不甘落后急忙跪于软垫,抬手添酒递进她身前,下一秒腰一软扑了过来,上半身软软靠在她肩头。

      肃颐头皮发麻,心间无语:面具掩着,哪儿看出俊,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三杯还没下肚就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春扶目瞪口呆,咽了咽口水“少爷好福气啊”

      肃颐鼻中灌满一股浓烈脂粉味儿,目光无奈扫向一左一右,原就已经头疼的紧,又听春扶揶揄,忍不住瞪她一眼,咬牙道“这福气给你吧”

      跪坐对面的春扶隐隐憋笑。

      良久,好不容易才抽出一只胳膊,方一抬头,一颗拨好的葡萄忽而出现在她眼前“公子,张嘴!樱儿喂你吃葡萄”

      “公子,桃儿给你斟酒”

      肃颐看着左右两侧,为难之际,立马伸手一把接过葡萄往嘴里一塞,紧接着将酒盏接过放回案前。忍不住沉了沉声道“你二人坐好”

      话音刚落,俯仰间,余光忽而瞥着青楼门口一抹熟悉身影。她心头一惊,身子不自觉僵硬,目光灼灼紧随其身影入内。

      那人忽而脚下一顿,侧身,目光如鹰般扫了扫四周。

      她当即敛色,执起案酒一口饮尽,慌乱中一股火辣入喉,冷不丁被呛的几下,一连咳了几声。

      “公子,你……没事吧”春扶眼睁睁见主子喝了满杯,担忧道。

      她仿若未闻,抬眼向台前扫了扫,指尖不自觉深深嵌入掌心,眼前哪里还有人。心里咬牙道:萧若柏!

      倏尔,乐鼓管弦响起,堂前渐次飘起靡靡之音,台前几抹佳人扭着柳腰,轻踮脚尖舞动起来,颔首抬眉,尽显风姿,忽一阵急促鼓声连击起来。

      二楼乍现一道身影,一袭绯衣,面上蒙绛色面纱,只露双碧瞳,两手一撑下一秒翩然而坠。

      众人一阵惊呼——“好!”

      空中花瓣洒落,只见绯衣女子,似天女下凡在空中仙袂飘起,裙裾翩然,轻薄紧致地衣料勾勒出曼妙曲线。

      落地之时,足尖轻点,旋了数圈,两手绸带霎时如一道红火,围绕成弧随她旋了起来,一头金发宛如流金般惹眼,好不漂亮,脚下铃铛不住发出清脆声响,细品下那叫一个风情万种。

      众人纷纷沉醉台前,眸光流连。

      “美人!”

      ……

      与此同时,青楼门前嘈杂不止,三名衣冠楚楚男子围在门前。三人中间站着一名女子,几人以人墙堵她身前,衣袍狭缝间隙中隐透出一抹红。

      “啊!起开”忽闻门前女子怒声。

      肃颐闻声侧目,刚好见几人在门前拉扯了起来。

      ……

      “知道我是谁吗!”

      “封兄她是谁啊,不是这院里姑娘吗,哈哈哈——”说着大笑出声。

      “明兄此言差矣,这是美娇娘”话音刚落,又一阵笑声。

      肃颐晃了晃微微发沉的头。

      门口女子突然嚷道“放开我!有种报上名来!我叫我爹砍了你们这几个登徒子!”

      此言一出,肃颐与春扶面面相觑。

      “夫.......公子”春扶凑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这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她点点头,凝神静听。

      “还挺辣,可知我们几个是谁?哈哈哈?走!”说着就将人往外拖。

      “放肆!登徒子!你们这些连给本小姐舔鞋底都不配!什么东西竟胆敢碰本小姐!放开我!

      沈元宝!

      肃颐心中大骇,眸色暗沉,心道:“光天化日还有直接劫人!”下一秒,顾不得身子不适,起身匆匆追了去。

      春扶一愣,在案几留下碎银,紧随其后。

      余晖洒在街头巷尾青石板上,肃颐紧蹙双眉,眼下凌厉扫着左侧街巷,目光不放过任何角落,春扶察探右侧。

      纵然先前对自己有敌意也是为姬瑾渊,她只是枚棋子。

      “啊!——”

      女子尖锐叫声传入耳中。她心头顿时咯噔一声,整颗心被揪了起来。脚尖一旋,趋步朝着身后胡同疾速跑了回去。

      待匆忙赶到时,方才三名男子背对外巷,听着脚步声响猛回过身,朝她投以挑衅目光。

      沈元宝瘫坐在地,手掌捂着半边脸,眼角噙着泪花,楚楚可怜紧咬下唇。

      肃颐见衣裳完好无损,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视线一抬将几人扫了一圈,心里嗤笑,暗道:竟是他们!

      “你是何人,竟敢搅扰爷几个好事?”

      “封兄,这小子看来想英雄救美!哈哈哈!”

      肃颐刻意压低声线,冷言讥讽“不如让我说说你们是何人!”

      足下向前,立于中间之人身前“你,督察院左都御史之侄纪文封!”

      纪文封眸色骤沉。

      话音一顿,足尖左旋“你,工部侍郎庶子严明!”

      严明面色一慌。

      紧接着缓缓回身“至于他,不知哪来狗腿子!”

      那人一噎“你!”抬脚便要冲上前。

      纪文封出手将其拦下,他二人见身份轻而易举被戳穿,本就有些心虚,只觉此人身份定不简单。

      工部侍郎庶子严明蹙眉,试探道 “既已知晓身份,你这又是做什么?”

      肃颐眸中飞快划过鄙夷,声音徒然一沉“这姑娘是我的人”

      “我既来此又轻易曝出各位的底,你二人都是有头有脸官宦人家,若我将此事禀了上去,不知工部侍郎与都察院左都御史是帮理还是帮亲?”

      “你是何人!竟敢威胁我们!”

      纪文封听其言,流转眸光,轻咳一声,给身旁两人使了个眼色。旋即眸中沉色一闪而过。

      “这位公子,既然是你的人我等也不夺人所爱。我兄弟三人今日自午膳便开始吃酒,眼下是吃多了酒与这位姑娘开个玩笑罢了”话音一顿,纪文封向前一步,围着肃颐走了一圈“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望公子报上姓名我仨人,他日必定备上厚礼上门致歉。”

      时光倏忽。

      “哦?”肃颐不动声色立在原地,半晌,低敛眸子微微一转,精光闪过,喜不自胜开怀道“适才多有误会,公子气度真叫人望尘莫及!”话音未落,拱手正色道“既如此,再藏着掖着倒真枉负这七尺之躯!”

      清了清嗓扬声道“我乃礼部尚书之子萧若柏!”

      话音刚落,春扶身形一震。

      “我等便不耽搁萧公子好事了!”话音刚落,纪文封眸底飞快掠过一丝轻蔑,携二人举步离去。

      肃颐上前,余光扫过地上掩面涕泣的沈元宝,心中琢磨欲将其扶起,碍于一身男子着装,于理不合。

      犹豫之际,眼前倏然一阵风,原在地上唔嘤之人,嗖一下起身。沈元宝双手掸了掸衣裳身后尘灰,嘴角瘪了瘪,口中忿忿道“哼,还礼部尚书之子!我呸!肃颐我知道是你,撞上时就隐隐觉着哪里不对,学人女扮男装那股子药渣味也不知掩了,我道你做什么去!”

      “好端端姑娘家,没脸没皮竟去勾栏!你,你不知羞!”

      听她数落良久,肃颐抬起手,鼻尖对着两侧胳膊轮番一嗅,确是闻见丝苦味,哑口无言。

      春扶碎步上前站在主子身前,泼声道“沈小姐!我家夫人救了你,你怎分不清好赖骂起我家夫人了!”

      话音未落,双手叉于腰间,一副誓死要与她理论明白之势。

      沈元宝瞪眼,双手抱胸“这丫头怎跟了你,像个泼妇似的!”

      “在渊哥哥那规矩都白学了!回头我告诉渊哥哥!让他治治你这刁蛮丫头!”

      “我们走”话音一落,挪步离去。

      ……

      泡完药汤,坐在铜镜前,指尖缓缓抚上脸颊,那一道道沟壑越发细了,不禁会心一笑。

      铜镜前映出春扶的脸,耷拉个脑袋,两簇眉头一会蹙起,一会松开,一会蹙起,一会又松。

      “春扶缺用钱了?”

      春扶瞪大眼,连连摇头,瘪了瘪嘴,苦着脸轻声问“夫人您记起来了”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

      她语气平缓问道“我说是,你准备怎么做?你不如说说瞒着我,有何目的”

      春扶噗通一声跪倒,面色惊慌“夫人明鉴,春扶对您不敢有异心,也不敢隐瞒夫人,您醒来一听萧家二字便情绪激亢,云老说不能再生刺激!”

      “主子,哦不……五皇子才吩咐众人不与您提及过往之事”

      肃颐侧头瞥她一眼,冷冷道“人前还唤我夫人,下去吧”

      这日,四月十六,首富沈三万生辰宴。

      沈府门槛早已络绎不绝,宾客盈门,门前小厮逐一领进正堂穿至后院引进后园,几座灰石高大的假山赫然在目。

      园内一片碧色,没走几步,就见着一片湖,水面荷花并蒂盛开。

      湖中架起一处曲折石桥,石桥不远处衔接着一座凉亭,亭岸上尽栽一排排垂柳,柳枝垂于水面。再往西去又是四方半亭,两头衔着随山随高的游廊蜿蜒向上。

      园林虽不见奢华,每处都是巧夺天工,足见主人家财大气粗。

      肃颐随姬瑾渊一同赴宴,步履轻盈穿过小径步入。

      亭榭旁女眷结伴赏园,无一不是锦衣华服在身,珠钗金饰层层堆砌,绅商无不磨耳交谈,开怀朗笑,偶见握手惊叹,手里盘串、盘核桃比比皆是,其景之撼,堪比宫宴。

      富商沈三万之寿,能受邀来此之人身份必非同一般。

      沈家老爷一手搭在肚上,一手转着扳指,携夫人与小姐与众人一一打着照面。

      临晌午,十名丫鬟一字竖排,缓步走来,手捧玉盘,将手中之物逐一摆放在案。

      不多时,沈老爷招呼大家落座,身着锦绣华服宾客悉数坐定。主位屏后缓缓走出一名乐师,手持琵琶抱立身前。

      “咳咳!蒙众位赏脸,百忙中抽身前来为沈某贺寿!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坐在主位的沈三万对众人拱手笑得合不拢嘴,五官都挤作一团。

      话音落下,他猛地仰头干了一杯“诸位放意畅怀!”

      琼筵开幕,琵琶弦起笙声响,觥筹交错,婢子频添寿酒。

      肃颐秀眉轻蹙,目光暗暗随处飘动,心头思量先人所云,真是金樽清酒斗十斤,玉盘珍羞值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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