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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说是不情愿,但到了晚餐时间,林早还是默默地从冰箱里拿出够两个人吃的食材。指望杨辰正儿八经做顿饭是不可能的。
厨房里渐渐飘起饭菜的香味。林早系着围裙,背对着客厅,专注地翻炒着锅里的菜,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杨辰偶尔的动静。
这种充满烟火气的日常感,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他们之间那些不堪的过往和昨夜的疯狂,都被这温吞的日常暂时稀释了。
吃晚饭时,气氛不再像最初那般僵硬。
“对了,”林早往嘴里送了一筷子青菜,状似无意地提起,眼睛却没看他,“你上次说的那个……山里支教,到底什么样?真像电视里演的那么苦吗?”
杨辰正扒拉着饭,闻言抬起头,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是被点燃的柴火。他放下筷子,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些。
“苦是有点苦,但跟想的不太一样。”他话匣子打开了,语速快了起来,“主要是冷,晚上睡觉盖两床被子还觉得有风往里钻。吃的也简单,土豆、白菜、腊肉,翻来覆去就那几样。”
但紧接着,他的语气就变了,带着一种林早从未见过的、鲜活的神采:“但是有些孩子,真的不一样。有个叫小川的男孩,才六年级,数学脑子特别灵光,一点就透!就是家里条件不好,每天得走一个多小时山路来上学……”
他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起怎么带竞赛小组,怎么用最土的办法给孩子们演示杠杆原理,怎么在煤炉边一边烤土豆一边给他们讲城里的实验室。他描述着孩子们黝黑小脸上渴望知识的眼神,描述着雪山脚下那个破旧却书声琅琅的校园。
林早握着筷子,忘了夹菜,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看着眼前的杨辰,看着他讲述时眉宇间飞扬的光彩,那种发自内心的投入和成就感,几乎照亮了他整张脸。这一刻,他身上再也找不到半点阴郁、偏执的影子,只剩下一种干净的、近乎透明的热情。
她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除了那个……她不愿深究的、源自黑暗开端的巨大瑕疵,眼前这个人,几乎符合了所有关于“优秀”的想象。他聪明、专注,甚至在这种近乎苦行般的奉献中,透出一种让她感到陌生的、带着光芒的担当。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心慌意乱。她迅速低下头,扒拉了一口饭,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闷闷地打断他:“吃饭吧,菜都凉了。”
杨辰愣了一下,这才收住话头,摸了摸鼻子,“哦”了一声,重新拿起筷子。但嘴角那抹尚未褪去的笑意,和眼底残留的光,却泄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林早的心跳有些快。她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讨厌看到这样的他。甚至,有点痴了。
这个念头让她愈发烦躁。她命令自己不要再想,只是默默地将一块排骨夹到他碗里,动作快得像是随手而为,然后立刻扭开头,假装去看电视。
杨辰看着碗里多出来的排骨,又抬眼看了看她故作平静的侧脸,赶紧低下头,默默地、更香地吃了起来。
晚饭在一种看似平静的氛围中继续。
默默地吃了几口菜,杨辰似乎觉得刚才光顾着自己说,有些过意不去,便也找话头,语气尽量放得随意:
“你呢?在大学里……还适应吗?课业忙不忙?”
林早眼睫低垂,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粒,回答得也心不在焉,像在应付差事:“就那样吧。课不少,活动也多,挺充实的。” 她含糊地应着。
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筷子碰到碗盘的轻微声响。
杨辰低下头,扒拉了一口饭,像是经过了一番心理斗争,最终还是没忍住,状似无意地、用筷子虚指了指空气,声音比刚才低了些,也更含糊了些:
“那天……在台上,给你送花的那个男的……是谁啊?”
他问得尽量轻描淡写,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头,却泄露了这份“随意”下的在意。
林早正准备夹菜的筷子顿在了半空。
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看向杨辰。当她捕捉到他脸上那份极力掩饰却依旧明显的别扭和探究时,一种混合着好笑、解气、以及一丝恶劣的报复欲,猛地窜了上来。
她觉得有些可笑,这才哪到哪儿?一顿家常便饭,几句寻常问候,就让他觉得可以跨越界限,来过问她的社交圈了?
于是,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带着点戏谑,也带着点刻意的满不在乎,语气轻飘飘地,却像小刀子一样甩出去:
“你说哪个?送花的可不止一个。”她故意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杨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才慢悠悠地继续,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趣闻,“哦,你说那个啊,学生会文艺部的学长,人挺热情的。”
她顿了顿,仿佛嫌刺激不够,又轻描淡写地追加了几句,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炫耀式的抱怨,眼神却锐利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请我看过电影,吃过一次饭而已。追我的人多了,各种类型的都有,请吃饭、送花、约散步的……隔三差五就能碰上,早就习惯了。”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像一阵密集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向杨辰。她就是要让他知道,她的世界很大,很精彩,追求者众星捧月。他杨辰,不过是其中一个,而且还是最“麻烦”、最“见不得光”的那个。
空气瞬间凝滞。
杨辰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他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埋头大口扒饭,仿佛跟碗里的米饭有仇。
刚才那种因为分享支教经历而短暂升腾的融洽气氛,瞬间荡然无存。餐桌上只剩下一种无声的、带着醋意和较量的压抑。
林早看着他这副吃瘪的样子,心里那点报复性的快意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在餐桌上蔓延。
突然,杨辰猛地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盯住她,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执拗的、近乎孩子气的追问,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那你们……牵过手了没?”
林早夹菜的筷子瞬间僵在半空,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她完全没料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这么……幼稚且具有侵犯性。这问题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她试图维持的平静表象。
她一时语塞,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是恼怒,也是被触及隐私的尴尬。她张了张嘴,想用更冰冷的话怼回去,可在那双执拗的眼睛注视下,一种奇怪的情绪占了上风。
最终,她别开脸,避开他灼人的视线,用一种极其不耐烦、却又隐隐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辩解意味的语气,硬邦邦地甩出一句:
“你胡说什么呢!哪有……哪有那么快的!”
这话一出口,空气仿佛凝滞了。那句“没那么快”,像是一道无意中划下的界限,既否认了与别人的进展,又微妙地暗示了一种……或许存在的、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某种不正常的“快”的参照系。
杨辰听到这个回答,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他没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重新扒拉起碗里的饭,只是这次的动作,似乎比刚才轻快了一点。
而林早则被自己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噎住了,心里一阵懊恼。她觉得自己好像输了什么,又好像莫名其妙地澄清了什么,一种更加混乱的情绪搅得她心烦意乱。
锐气全无的林早,飞快地把碗里最后几口饭扒拉完,几乎是“砰”地一声把碗筷放下。她像是要挽回最后一点尊严般,转头对杨辰狠狠丢下一句,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煮的饭,你得洗碗!”
说完,根本不等他回应,便逃也似地离开了餐厅,脚步凌乱地飞快冲回自己房间,紧紧关上了门。
碗筷磕碰的清脆声在寂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杨辰埋着头,一言不发,动作却异常利落,热水冲刷掉油污,也仿佛冲散了些许空气中尚未褪尽的尴尬硝烟。
他并非迟钝到感受不到林早最后那句话里虚张声势的狼狈和划清界限的意图。恰恰相反,他清晰地接收到了那份“禁止靠近”的信号。
此刻去敲她的门,无疑是自讨苦吃。他还没那么不识趣。
将最后一只洗干净的碗沥干放入橱柜,他擦干手,在原地站了片刻。目光下意识地瞟向林早紧闭的房门,门缝下没有透出灯光,一片沉寂。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要将胸腔里那股混杂着些许得意、更多是无措的躁动情绪一并排出。随即,他转身,径直走进了书房,并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按下电脑的电源键,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他脸上,神情迅速变得专注起来。
他打开一个空白文档,标题敲下:《关于在XX乡九年一贯制学校持续开展假期奥数培训班的构想与方案》。
敲下这个标题的瞬间,晚餐时那些针锋相对的画面、林早带着红晕的羞恼脸庞,便如同潮水般退去。他的思绪迅速被拉回到川西那片湛蓝的天空下,那些孩子们黝黑的小脸和渴求知识的眼神占据了全部的脑海。
他需要把那些盘旋在脑海里的想法系统化、条理化地整理出来。生源选拔标准、培训周期规划、课程内容设置、与校方的协作机制、可能需要的经费预算……一桩桩、一件件,逻辑清晰,目标明确。
对他而言,构建一个逻辑清晰的方案,远比揣摩女孩复杂难测的心思要来得轻松。在这个由层级标题和具体数据构成的世界里,他游刃有余,感到踏实。
键盘敲击声在静谧的书房里规律地响起,取代了晚餐时无声的较量。他微蹙着眉头,眼神专注,偶尔快速切屏查阅资料,或在文档里调整着条目顺序。
窗外,夜色渐深。城市的灯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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