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情

　　风月无情 Chapter 26

　　女孩给的饭团，像一颗微小的火种，暂时驱散了溺水的寒意。我机械地咀嚼着粗糙的米粒，味同嚼蜡，但胃里总算有了一点实在的东西。眼泪流干后，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在异国的臭水沟里。

　　我回到那间令人窒息的通铺，蜷缩在散发着汗臭和霉味的床铺上，大脑飞速运转。吴梭的要价是天文数字，我绝无可能凑齐。用身体支付？那将是永世不得超生的沉沦。我必须另寻出路。

　　赌场。那个充满罪恶和机会的地方，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接触到其他“渠道”的场所。但不能再像上次那样，用暧昧的姿态去试探，那太危险，效率也太低。我需要更直接、更隐蔽的方式。

　　我想到一个人——那个面无表情的年轻酒保。他身处信息交汇的中心，却像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一切。或许，他能成为我的突破口。

　　第二天晚上，我再次走进赌场酒吧。这次，我没有坐在角落，而是直接走向吧台，在那个年轻酒保面前的高脚凳上坐下。他正低头擦拭着酒杯，动作机械。

　　“一杯水。”我说。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没有任何变化，转身倒了一杯冰水推到我面前。

　　我没有喝，只是用手指蘸着冰水，在吧台上写了一个数字——吴梭报价的一半。然后，我用极低的声音，用中文说：“我需要一条去曼谷的路，安全的。这个数，现金。”

　　酒保擦拭酒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吧台上的水痕，又迅速移开，继续擦拭，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应。他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叫保安。

　　“明天晚上，同样的时间。”他继续擦着杯子，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快速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去服务其他客人。

　　成了！我的心狂跳起来。他没有拒绝！这意味着有戏！虽然价格依然高昂，但比吴梭的“卖身价”要好得多，而且，通过酒保这种中间人，安全性或许更高一些。

　　我强压住激动，将吧台上的水痕抹去，喝了一口水，平静地离开了酒吧。回到通铺，我仔细清点了身上所有的现金。远远不够。还差一大半。

　　钱。还是钱。这个最现实的问题，像一座大山横亘在我面前。

　　我失眠了。通铺里鼾声、梦呓声、蚊子的嗡嗡声交织在一起。黑暗中，我睁大眼睛，看着低矮的天花板，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疯狂又危险的念头。偷？抢？去骗另一个“王老三”？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天快亮时，一个念头像幽灵一样浮现——赌。赌场里最直接、最快速的“赚钱”方式。用我仅剩的本金，去赌一个翻身的渺茫机会。这无疑是饮鸩止渴，十赌九输是铁律。但此刻，我就像站在悬崖边的人，除了纵身一跃，别无选择。

　　下午，我揣着身上所有的钱，再次走进赌场。我没有去喧闹的赌桌，那里需要技术和运气，我都没有。我选择了最简单、最纯粹、也最残酷的老虎机。

　　我找了一台角落里的机器坐下，将一张最大面值的钞票塞进投币口。硬币哗啦啦落下的声音，像是我生命倒计时的响动。我拉下摇杆，屏幕上的图案飞速旋转，最终定格——什么也没有。

　　再投，再拉。一次又一次。硬币不断减少，像沙漏里流逝的生命。汗水浸湿了我的后背，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周围的人声、机器的噪音都变得模糊，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屏幕上不断变化的图案和口袋里越来越轻的钱币。

　　绝望感再次袭来。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接受血本无归的命运时，命运女神似乎吝啬地瞥了我一眼。一次随意的拉杆后，屏幕上的图案竟然奇迹般地排成了一线！机器发出刺耳的音乐声，灯光闪烁，硬币像瀑布一样倾泻而出！

　　我赢了！赢了一大笔！足够支付酒保报价还有富余！

　　巨大的喜悦和难以置信瞬间冲昏了我的头脑。我几乎要跳起来。但下一秒，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赌场，露富是危险的。我迅速而低调地将赢来的硬币兑换成钞票，塞进贴身口袋，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快步离开了赌场。

　　回到通铺，锁上门，我数着那叠厚厚的钞票，手还在发抖。这是用最后的勇气和运气搏来的生机。我小心翼翼地将钱藏好，等待着晚上的约定。

　　晚上，我准时来到酒吧。酒保看到我，微微点了点头。趁人不注意，他将一张折叠的小纸条塞进我点的水杯底下。

　　我拿起水杯，将纸条攥在手心，走到洗手间才打开。上面是一个地址，在镇子另一头的一个废弃橡胶加工厂，还有一个时间：午夜十二点。

　　午夜，废弃工厂。听起来就像犯罪电影里的场景。但我没有选择。

　　我提前半小时来到那个工厂附近。周围一片漆黑，荒草丛生，只有远处镇子的零星灯火。废弃的厂房像巨大的怪兽骨架，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风声穿过破败的窗洞，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我躲在草丛里，心脏狂跳，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我以为被耍了或者出了意外时，两束车灯由远及近，一辆破旧的皮卡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工厂门口。

　　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酒保，另一个是穿着当地服装、身材矮壮、面色阴沉的男人，腰间鼓鼓囊囊，似乎带着武器。

　　酒保朝我的方向打了个手势。我深吸一口气，从草丛里走出来。

　　那个矮壮男人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像刀子一样锐利。他用缅语对酒保说了几句。酒保对我翻译：“钱。”

　　我拿出准备好的现金，递过去。矮壮男人接过钱，快速清点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对酒保又说了几句。

　　“上车。他会送你去边境。到了那边，有人接应你去曼谷。”酒保言简意赅，“记住，路上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

　　我点点头，拉开皮卡车的后门，坐了进去。车厢里有一股浓烈的橡胶和柴油混合的味道。矮壮男人坐上驾驶座，发动汽车，掉头驶入黑暗。

　　车子在颠簸的土路上行驶，没有开灯，只有月光勉强照亮前路。矮壮男人一言不发，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我蜷缩在车厢角落，紧紧抱着自己的背包，里面装着我的假护照和剩下的钱。每一次颠簸，都让我的神经绷紧一分。

　　我不知道这条路是否真的安全，不知道这个沉默的男人是救星还是死神。我只能将命运交给这飞驰的车辆和深不可测的夜色。

　　车子开了很久，似乎穿过了丛林，越过了河流。天色微亮时，车子在一片茂密的竹林边停下。矮壮男人下车，示意我跟着他。

　　我们穿过竹林，前面是一条浑浊的河流，河对岸是更加茂密的山林。河边系着一条简陋的独木舟。

　　男人指了指对岸，用生硬的英语说：“过去。有人等。”然后，他转身回到车上，发动引擎，迅速消失在来路。

　　我站在河边，看着那条摇摇晃晃的独木舟和对面未知的丛林，咽了口唾沫。没有退路了。我解开缆绳，笨拙地爬上独木舟，用一根竹竿撑着，摇摇晃晃地向对岸划去。

　　河水湍急，独木舟几次差点倾覆。我拼尽全力，终于有惊无险地到达对岸。我刚踏上泥泞的河岸，两个穿着绿色军装、手持步枪的士兵就从树林里钻了出来，用枪口对准了我。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边境巡逻队？！

　　其中一个士兵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厉声呵斥着。我举起双手，一动不敢动。另一个士兵上前，粗暴地抢过我的背包，翻找起来。当他拿出那本假护照时，脸色变了变，和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后，出乎意料地，他们没有逮捕我，而是将护照还给我，指了指丛林深处一条隐约的小路，示意我往前走。

　　我惊魂未定，不敢多问，沿着那条小路快步走去。走了大约半小时，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条简陋的土路。路边停着一辆满是尘土的旧面包车。

　　一个戴着草帽、皮肤黝黑的男人靠在车边抽烟，看到我，招了招手。

　　“去曼谷？”他用带着泰语口音的英语问。

　　我点点头。

　　“上车。”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里已经有好几个人，有男有女，都是东南亚面孔，神情疲惫麻木。我们互相看了一眼，没有交流。

　　面包车颠簸着上路了。我看着窗外飞逝的、与缅甸那边似曾相识却又不同的热带景色，知道我已经踏上了泰国的土地。

　　曼谷。那个传说中繁华与混乱并存的城市。那里，会有我的容身之所吗？

　　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暂时摆脱了缅甸那个令人绝望的小镇，踏上了又一段未知的旅程。

　　风月场的大火，湖边的逃亡，海上的漂泊，缅甸的挣扎……这一路，像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噩梦。

　　而梦的尽头，等待我的，是黎明，还是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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