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雷劈了以后

　　天衣无缝的幻境终于有了裂隙，娟宁放出生气去虚空中探了一眼，很快又收了回来。

　　幻境中的生气撕扯着向外倒流，生死两门合在一处，再过不久，恐怕真要彻底封死了。

　　娟宁看向姜得月，她的脸上出现了同方才覃姝一样的裂痕，整个人摇摇欲坠，周身的生气贯通天地，几乎就要跟幻境融为一体。

　　现在确实是她最脆弱的时候，若这是她的真身，娟宁一巴掌就能打得她粉身碎骨。

　　可惜不是。

　　娟宁抬手摸向她脸上的裂口，那口子底下根本没有皮肉，是明晃晃的一截灵木，她看着姜得月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眼睛，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这副躯壳没有脉搏，甚至没有神魂，掐死她不过是掐灭了一道无关痛痒的生气，姜得月看着她笑起来，向侧边歪了一下头。

　　“阿宁，没用的。”

　　娟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窗纸被狂风刮碎，巴掌大的破口中，出现了自己的脸。

　　那张脸只出现了一瞬，便消失在风雨之中，姜得月脸上的裂口越来越大，人皮脱落下来，露出里面坑洼的树皮。

　　树皮之上渐渐又长出人脸，娟宁一个晃神，她又看到了覃姝。

　　她当即不再犹豫，五指化成利刃割破了她的喉咙。

　　囿于其中的生气像先前一样飞速流逝，但灵木中的生气却分毫未动，娟宁微微愣住，想明白了关窍。

　　只有活魂才能耗气。

　　覃姝的魂魄在她掌中动了一下，片刻之后，她自己解开桎梏，入到了新的尸体中。

　　娟宁单手将她抱住，过了得有一盏茶的功夫，覃姝才终于动了下眼珠，出声道：“去找王才川，杀了她。”

　　娟宁不明白当下此刻关王才川什么事，她站着没动，瞄了眼窗外，又看到了她自己。

　　她忍不住道：“你能不能把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覃姝笑道：“修者，这里是幻境，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要相信自己的生气。”

　　她撑着娟宁的肩膀站起来，道：“幻境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假的，都是顺着你潜意识里愿意相信的事幻生出来的，你不要试图想明白为什么，不要顺着幻境里发生的事去思考原因，这里没有因果，你的所思所念就是因果。”

　　“你不是见到过吗？王才川的鬓边有你的生气。”

　　“不要想得太复杂，你丢了生气，拿走你生气的那人就是幕后之人，就是这么简单。”

　　娟宁眉头一皱，觉得哪里不对，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覃姝看着她笑道：“明月乡本属宁州，应着你的话改到了落梅镇，你不记得姜得月的样子，所以幻境只能幻生出我的脸，你对这张脸起疑，它就只能硬着头皮瞎捏一张脸来糊弄你，你以为这里面有第二个你，她就应你的念替你再造出一个自己……修者，再这么想下去，你想不明白的事会越来越多，最后彻底陷在里面。”

　　“别想了好不好？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窗外的雨愈下愈大，娟宁被这雨声吵得发昏，索性放弃了思考：“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覃姝笑道：“说早了打草惊蛇，现下的时机刚刚好，况且这是心魔境，我没想到没有记忆的人在里面影响也这么大，是我的错。”

　　就站这一会儿，覃姝的额间已经渗出了汗，她实在支撑不住，也懒得再勉强自己，放松了身子向前倒去，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去找王才川。”

　　娟宁揽腰想将她抱起来，却被一把按住了手。

　　她目光锐利地看向窗外。

　　大雨遮蔽了她对生气的感知，一支带着摔炮的箭噼里啪啦地砸进屋里，王才川扒在窗口，肝胆欲碎地冲着她吼：“姐姐，醒醒！”

　　娟宁压根没睡，不知还要再怎么醒，在这当口，她实在想不通王才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心中对覃姝方才的话又信了几分。

　　她松开覃姝，化刃的手尚未收回，对着王才川的脑门就刺了过去。

　　一柄长刀从侧旁斜出，劝架一般击挡在她的指刃间，高声道：“你入魔了吗？醒醒！”

　　这人顶着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趁着她愣神的空当，刀势一变，光影如电直冲覃姝而去。

　　娟宁回过身去，一掌将她的长刀撅折，挡在覃姝身前与人缠斗，却听覃姝在她背后道：“不用管我，别理会任何人，杀了王才川。”

　　她身形一顿，越过那人就要照做，在指刃抵上王才川的脖颈前，她的掌心忽得像火一样烧了起来。

　　剧烈的刺痛让她灵台清明了起来，她心中一个激灵，在长刀刺进身体的同时，开出了灵视。

　　一股纯净而清冽的生气扑面而来，她的视线顺着长刀往上，看清了刀的主人是谁。

　　蓝雪扬。

　　王才川也变成了争荣的样子，她低下头去，覃姝的魂魄静静盘踞在手心，忽明忽暗地闪着光。

　　娟宁转过头，还想再看那个冒充覃姝的人是谁，神识却支撑不住，重重地跌落下去。

　　没有生气缓冲，娟宁直接被摔得失去知觉，神识绕在记年树枝间，金黄的树叶无风而动，将她也带动着飘摇。

　　在寂静的识海里，娟宁恍惚间想起来，在很多年以前，她好像也是以这样一种非人的形态挂在枝上，面前是一片灰蓝无垠的海。

　　海水温吞地涌动，霜色的浪花裹卷着没有重量的魂魄，将他们送去往生，整个世界对她来说无声无形，直到树枝再也承受不住她的重量，“砰”的一声轻响，她落地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娟宁猛地惊醒，她定了定神，眼前恢复了光明。

　　海浪扑向礁石的撞击声犹在耳畔，娟宁伸出手想揉眼，手背一顿，挨上了胸口的长刀。

　　这刀嵌在她的身体里，连血珠都没割出来一滴，蓝雪扬跟争荣面面相觑站在原地，见她直挺挺倒下，不知她什么路数，怕有诈连扶都没扶。

　　娟宁理清自己的处境，忽的笑了一下，抽出刀扔回给蓝雪扬，道：“多谢。”

　　蓝雪扬谨慎地跟她隔了五步之远接刀，争荣也没有上前，只在一旁道：“你看见什么了？”

　　娟宁手抵在额上揉了揉，环顾四周，姜得月的屋子已经不见了，“覃姝”更是不知所踪。

　　眼下所处之处是一方低矮的洞穴，她站起身走向有光亮的洞口，边走边道：“姜得月。”

　　蓝雪扬呼吸停了半拍，抬步就跟了上去，娟宁拨开洞口的乱草向外望去，大雨依旧没停，黑天之上云浪翻涌，雨丝斜斜地刮进来，落到身上有一种细麻麻的疼。

　　娟宁向后退了一步，看清了旁边残破的石碑。

　　神启洞。

　　娟宁目光一顿，翻手驭出一团火，照着明又向洞里走去。

　　蓝雪扬跟着她走过来又走过去，迟迟未见她再开口，忍不住道：“你真的见到阿月了？”

　　娟宁“嗯”了一声，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见过吗？”

　　二人摇头，争荣道：“你说让我去落梅镇，还没走到便被卷进来了，若不是遇见蓝姐姐，我都不敢动弹。”

　　娟宁原以为这阵法只是冲她而来，没曾想竟还有凡人卷进来，思及这这幻境追着她蔓延了百余里，她心下一惊，道：“你在哪里进来的？除你之外还有别人吗？”

　　争荣道：“我是在会仙，除我之外还有很多人，不过我们都走散了，他们也像你刚才一样，发了癔症见人就砍，而后就不知去哪了。”

　　娟宁的心狠狠一沉，道：“你没发癔症吗？”

　　争荣挠头：“发了，像是做了段小时候的梦，但是反应过来有地方不对，就醒了，醒来之后也忘了。”

　　她道：“你大名叫王才川？”

　　争荣惊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娘给我起的这个破名，我一点都不喜欢，离家之后就背着她偷偷改了。”

　　娟宁头痛地闭上眼，停下了脚步。

　　她方才见到的那些村民，竟全都是活人。

　　蓝雪扬耐着性子等她问完，这才开口道：“阿月现在还活着吗？”

　　娟宁已经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断，道：“说不好。”

　　她睁眼看蓝雪扬：“你跟她熟吗？你是她什么人？”

　　蓝雪扬沉默了一下，道：“不算熟，什么也不是，我们以前都是鹤山仙门中人，同窗过一小段时日，硬要扯上点关系，算是仙门道友。”

　　娟宁讶然：“你是仙门中人？你连灵窍都没开，怎么进的仙门？”

　　这话不知是戳到了她什么痛处，她冷冷地斜了娟宁一眼，没有说话。

　　左右也不重要，娟宁识趣地闭了嘴。

　　光亮惊扰了一众休憩的飞虫，石壁上还余留着斑驳未干的血渍，越往里走，血痕越多，地下的泥与血混在一处，洞穴的尽头，是一个生着尖刺的深坑。

　　深坑里是一个以人血肉供养的祭坛，姜得月站在坑的边缘，手上拎着一个被血糊得面目全非的人头，微微侧着身子，露出毫无血色的半张脸。

　　娟宁倏地停住脚步，蓝雪扬和争荣却仿佛看不见一样，不明所以地跟着她停下，道：“怎么了？”

　　娟宁掌中的火因她走路带起的风一跃一跃地跳动，火光映在姜得月额间的月光石上，幽静的彩光从石头中翻折出来，衬得她苍白的脸稍微有了些活人的生气。

　　她缓缓地转过头，冲着娟宁微笑。

　　“阿宁，我说了，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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