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夜雨（群像）

　　第24章

　　“啊，是我说的话吓到你了吗？”

　　“哈哈，其实我也没做好准备呢…”

　　“白尔特，你呢？”伊洛温把手指搭在唇边，保持侧身地歪头对白尔特微笑着问。

　　伊洛温此刻的若无其事，让浑身坍塌的白尔特更加确信，自己刚才只是听错了。一定是听错，白尔特被上司话中所包含的冲击牢牢困在原地，像陷入了流沙之中，不敢动弹，唯有思绪在不断重复着打出一个死结，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不然，怎么可能会有人无缘无故就请求她人去结束她的生命呢？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白尔特既无法用手语表达反对或是讯问理由，也没力气挣脱束缚，转身离开，她就这样呆呆地把伊洛温看着。

　　白尔特的反应似乎全在伊洛温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又略带苦恼地摇摇头，然后平静地与白尔特对视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就当我开玩笑吧。”

　　“不过周一那场宴会，你们特勤队必须把安保做好。”

　　“走吧，我今晚没什么话要说的了。”

　　等到伊洛温挥挥手示意她离开，白尔特依然保持静止，渐渐地，伊洛温看见她眼底泛起了晶莹的泪光，同时她又很脱力地用手语颤抖着问：“为什么…是我…”

　　“即便只是玩笑…但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啊，白尔特。”边说伊洛温边走近了她，也只有近了才能看清，白尔特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且已然发白了。

　　就在下秒，白尔特猛然向后撤步，握紧双拳，低头无言地发出怒吼，嘶哑的气音以及她手背上突起的青筋全都表明，她不相信伊洛温的话。

　　伊洛温接下去却什么都没再解释，只剩白尔特在剧烈地喘息，连带着整个肩膀不断耸动着，如线的泪水直坠到地面。可伊洛温仍是什么都没再解释，保持着上位者的应有沉默，任由她崩溃地宣泄，因为沉默也是一种特权。

　　更何况，伊洛温本就拥有支配白尔特的所有特权，这一点她们心照不宣，但白尔特还是无法不追问，为什么伊洛温要赴死？为什么作她行刑者的人，就必须是她白尔特？难道真的只是玩笑吗？

　　随着时间渐渐流逝，白尔特的情绪也在慢慢平复，但她的泪无论如何都止不住，伊洛温进一步走近她，双手捧起她的脸，轻笑道：“你看你，我就是开个玩笑啊，怎么就哭鼻子了？”

　　“白尔特还是小孩子吗？”

　　“十年前，我第一次见你，那时候真是小孩子的你都忍住没哭呢。”伊洛温说着又笑了，语气还是如十年前那般温柔，但白尔特却第一次感受不到了。

　　不禁闭上了眼睛不看伊洛温，白尔特不懂，她真的不懂，这听到看到的一切都太混乱，太驳杂了。现在的白尔特只想逃离，奋力拨开正朝她挤压而来的杂乱无章，逃离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视的人。

　　因为那人正是从这一概的混乱中孵化而生，斑斓夺目，已经令白尔特完全陌生，同时也让她无法否认，她刚才听到看到的一切全都是真的，不是玩笑。

　　为了躲避现实的当头一棒，白尔特仓皇地转身离开了，目送她受伤的背影，伊洛温突然站立不稳，死死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直接倒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于心脏凝聚着的刺痛一次比一次强烈，一瞬间又散开，如同暴雨击打。伊洛温短短几秒便已是满头大汗，尽管万分痛苦地喘息着，她却选择强撑而没做任何呼救。

　　今天已经吃过药了，她知道自己不会死，也不能死，只要这一阵刺痛过去就好了。

　　这足足持续了三分钟的刺痛几乎叫伊洛温彻底晕厥，好在她挺了过来，再静静休息了一会儿，她才叫朱迪来把她扶进卧室。朱迪看出伊洛温脸色明显不对，赶忙询问她刚才发生了什么吗？她只是摇摇头，朱迪也是知趣地没有多问，扶着晃晃悠悠的上司回房，再安顿她睡下。

　　朱迪出了房门，因为怕出事所以不敢太早离开，决定在走廊里守着，十分尽职尽责。守了接近两个小时，依然是风平浪静，她叫来警备机器人代替后，才敢往自己的房间走。

　　恪尽职守是一方面，不过朱迪难免有些好奇，伊洛温与白尔特那时候到底聊了什么？她分明看到白尔特是流着泪冲出房间的，而且伊洛温之后隔了好几分钟才叫她，满脸虚弱和疲惫。

　　毕竟是首次见到两个人那样，实在太反常了，而且能让伊洛温露出脆弱的一面，白尔特真是非同一般。

　　“唉，我本来就是个顶班的。”

　　“何必瞎操心呢…”朱迪躺在床上自言自语，她从来都觉得自己虽然与白尔特曾经干着相同的工作，甚至已经比白尔特干得更久了，但就是感觉自己与白尔特并不相同，没来由的。

　　回房后的白尔特必将度过一个不眠夜。孤月晴空，夜风习习吹来，她久久站在阳台上，呼吸始终紊乱。到了深夜，内城里的许多灯火也都熄灭了，陷入了如外城一般的死寂。死，又是死，白尔特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这令她蹲身缩到墙角，牙齿上下打颤。

　　伊洛温没开玩笑，虽然不知缘由，但她那么说肯定是经过打算的。现在白尔特满脑子只有伊洛温的安危，至于选定她的理由已经不再重要。再加上，过两天就有很重要的五国会议要开展，白尔特发誓一定要严防死守，不仅要盯紧外人，更要盯着伊洛温。

　　尽管整夜没睡，次日清晨白尔特照旧准时集合队伍，并向队员们传达了伊洛温对会议安保工作的指示。经过五年时间，队伍又开展了好几次新的选拔，如今已经扩充到二十人了。白尔特对手下们三令五申，这次会议非同小可，尤其是对总长大人的保护，必须滴水不漏。

　　随后白尔特便安排了具体的人员分配，打印好名单，她亲自找伊洛温汇报。

　　得到允许进去办公室，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伊洛温云淡风轻的笑脸，她知道白尔特是来交名单的，所以问白尔特，人手够不够用？需不需要把其他中庭的护卫再编给她一些？

　　白尔特并不搭话，而是径直走到伊洛温面前，把名单递给她，伊洛温于是拿起来看，然后不禁笑出了声，道：“怎么给我安排了四个人？”

　　“白尔特，卢芙，蕾拉，露佩塔所有元老精锐全都安排给了我啊…”

　　“特勤队最高执行官，您这是想做什么呢？”

　　面对伊洛温带点调笑的口吻，白尔特用手语淡淡道：“为了保护您，您是中庭总长，是最重要的人。”

　　伊洛温却摇头道：“其他几国的统帅比我更重要，去把精锐们都散开，这个安排我不批准。”

　　白尔特听后并无动于衷，继续定定看着伊洛温，大有一副要逼宫的姿态，伊洛温也不回避她的视线，严肃道：“白尔特少校，请你执行我的命令。”

　　一分钟过去，白尔特只是愈发沉默把自己铸在原地，低着头哪都不打算去，伊洛温于是启动了警报。白尔特感受着手环强烈的震动，瞬间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紧接着，朱迪带上一众警备机器人以及特勤队员，前后脚地冲了进来，然后纷纷愣住，因为只有白尔特站在伊洛温面前。

　　但就算是白尔特，伊洛温既然已经启动了警报，他们就不可能坐以待毙，朱迪先手上来把白尔特擒住，她也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遭背手擒拿，弓着腰，白尔特却依然昂着头，死死盯住伊洛温，她眼中的泪光只有伊洛温看得到。

　　接下去所有人又不知道怎么办了，纷纷看向伊洛温，只听她厉声指示：“把人押下去关禁闭，卢芙，你重新拟定会议安保人员名单。”

　　“在白尔特反省期间，也由你代理特勤队最高执行官的职务。”

　　“是！”卢芙虽然不明情况，但听罢立刻出声回应，然后他们便把白尔特押进了禁闭室。

　　所有人都很好奇白尔特到底做了什么，竟然会被长官关禁闭，再联想到昨晚的事，朱迪自然是最好奇的一个。

　　然而伊洛温在禁闭室门口加派了许多机器人，根本没人有机会询问此事，更别提探望。卢芙其实已经猜到肯定与那份名单有关，在拟定的时候她就觉得有问题了，因为白尔特执意把精锐全都派给了伊洛温，所以她反其道而行之，让精锐们都分散开来，果不其然名单审批获得了通过。

　　“白尔特那么做，也一定有她的道理。”

　　作为她好友的卢芙，在安排时同样留了心眼，到时候她们都会多盯着伊洛温一些。更重要的是，卢芙收到批阅后的反馈名单里，伊洛温用笔把白尔特划去了，白尔特无法亲自上阵的话，她们就必须多承担些责任。关在禁闭室的白尔特也知道，如果是卢芙来接手安排，她会明白自己的意思，但白尔特还是担忧伊洛温的安危。

　　狭小的房间里，焦虑折磨得白尔特痛不欲生，一时间，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伊洛温要如此惩罚她，她到底该反省什么…

　　时间流逝得很快，今天已经是禁闭的第三天了，也就是在今天，五国会议开始。过去的两天里，伊洛温没有来讯问过白尔特一次，甚至连她要关到哪一天，白尔特都不知道。但这两天里，白尔特也算想通了一个问题，自己作为下属，绝不应该鲁莽地违抗长官的命令。

　　但她同时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不继续违抗长官的命令，她很有可能失去她的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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