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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应
葵生与青戈将刀横在胸前，见暗处走来一面相阴毒的男子。男子身后跟着两名被押的人，正是陆敞和太平坊的坊民。
“跑了一个，又送上来两个，不亏。”男子摸了摸胡茬，抱臂道。
“想救他们吗？”他勾了勾手指，示意手下将陆敞和吴三带上前，“一命换一命，如何？”
葵生与青戈自知落入圈套，咬了咬牙，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的环境。
“别看了，大晚上的，官衙早回家了。”男子懒懒道。
“我呸，尽使些下三滥的手段，”陆敞对着男子啐了一口，扬声道，“小兄弟，不用管我，我陆敞贱命一条，犯不着救我。”
“都什么时候了，别在这装大义了。”男子哂笑道，“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太平坊出身的，本来也不是啥好货。”
此话一出，陆敞顿了顿，撇过脸去。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吴三的肩剧烈抖动，唾泣道。
“快点，我说话算话，你们把武器扔了，过来同我交换，我便立刻放人。”男子有些不耐烦了。
随从逐渐逼近，对面的两人立在原地未动，场面一度僵持。
忽得身后一声轻笑，只听陆敞自顾自道：“天凤十年，我走镖被商人蒙骗，一怒之下杀了他一家，自此过上逃亡的生活。我陆某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我杀了无辜之人，这辈子是定要下地狱的。”
“太平坊的这十多年光景过得太好，好到我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但我知道，这些都是偷来的，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我认。”
云层移动，月光从缝隙中洒下，照亮了城郊一角。
他昂了昂头，看向对面进退两难的二人，高声道：“我陆敞本就是身负罪名的重犯，侥活至今，已是恩赐。我心怀感恩，亦无遗憾。”
“小兄弟，与你们的合作甚好，我一点也不后悔。还有白兄，鬼点子最多，本来答应李二替他问问买卖布匹的门道的，如今怕是没有机会了。”
“太平坊名声不好，里面的人却不都是恶人。陆某这一生赤条条无牵挂，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这些坊民了。往后还望仁兄能多加关照，陆某感激不尽！”
话音刚落，他猛一用力，挣开绳结，一脚踢翻押解吴三的随从。周围人不防，竟叫他夺走武器，眨眼间丢了性命。
吴三没了束缚，拼命地向外跑。
“抓住他们！”男子厉声道。霎时数人回扑，将陆敞包围。
“来！一起上！我好杀个痛快！”陆敞猩红着眼，与众人缠斗起来。随从被他的气势震慑，畏手畏脚地不敢出招，半天分不出胜负。
男子见此场景，冷哼一声：“一群废物。”他缓缓从背后拔出长刀，对准了身陷缠斗的陆敞。
趁着局势混乱，青戈一个箭步冲到吴三面前，将他带至葵生处，收回手时顿了一下。
那坊民竟吓得泄了裤。
顾不得这些，正欲回返支援陆敞，忽听一声闷响。他心中不好，猛地转身。
长刀从陆敞的身体穿透而过，鲜血喷溅而出，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弧线。
葵生愤而暴起，被青戈死力拉住。
“让我去，我去杀了这群混账。”
“冷静点，你去了陆敞就白死了！我们还要把他的坊民安全送回去！”
僵持了几秒，葵生红着眼，泄了气地松开短刀。边关无数场恶战的记忆涌上来，他不敢回头再看，闷声背上瘫软在地的吴三，往城中去了。
寒气袭人，陆敞僵立着，吐出一大口鲜血。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失力，紧握着穿透身体的刀尖才勉强站立。看着青戈与葵生背着坊民消失在雾色中，他终于松了口气，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月亮已下中天，天上渐渐泛出白色，鸟雀苏醒，陆续开始新一天的啼叫。
他痴痴地望了一眼太平坊的方向，重重倒在地上。
“快去追！捉住那两人。”男子低吼道。
暗处，两人探出头来。
“老大，那陆敞是什么人？他们为何要救他？”
“不清楚，听着是太平坊的人。”庞谨低声道，近日他寻着机会，暗中跟着五殿下的人几回，却是越看越糊涂。
得好好查查。
——
广济坊，铁匠铺。头戴斗笠，避开人流，在铺前踌躇了几下，踏了进去。
“客官需要点什么？”肃风自然地吆喝道。
郭统看了他一眼，取下斗笠：“青龙坊那人我派人救出来了。”
肃风闻言，未停下手中的动作，细细研磨刃口。
郭统杵在原地，欲言又止，前日他收到肃风的消息，要他在青龙坊寻一人，与私盐有关的人。寻人不难，可私盐二字令他惴惴不安。做贼心虚，他在广陵私下掺和私盐，并未禀报叶玄。而今忽然让他寻人，是知晓了他的生意，还是仅仅巧合？
他心中犹疑，斟酌道：“私盐的事，殿下在查？可需郭某助力？”
“副使慎言，”肃风吹了吹刃口的铁屑，瞥他一眼，“殿下不过是借他人之手，隔岸观火。”
“殿下还让我告诫你一句，私盐之事靡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是不要沾染得好。”
“多谢殿下提点，”郭统心中紧了紧，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主动道：“淮南节度使府今岁的粮饷到了，去岁我虚报了些兵数，多出来的部分，你们寻个时间，偷偷运过来。”
“还有，军械可够？节度使府中还有富余。”
肃风点头：“军械之事无需忧心，城中铁匠铺明里暗里都在赶制。要紧的是军饷，听殿下的意思，岁末还需扩兵。”
扩兵？郭统脸色暗了暗，豢养私兵本就是铤而走险，殿下竟还要扩兵。莫不是前朝动荡，各方势力抬头，欲兵戎相见了。
“明白。”他应道，揣着满满心事，离开了。
——
季辞秋在床上躺了几日，身体渐渐恢复了些，便急急地找葵生问陆敞的情况。
奈何去了几次，葵生都不在，青戈的房门也紧闭。
她在院子里左转右转，逮了一个小厮问道：“他们都去哪了？”
“听葵生说，是去太平坊了。”
太平坊？看来陆敞应是平安回来了。
季辞秋的心稍安了些，等她养好了身子，定要提壶上好的琼花酿去看他。还有让天机阁打探的消息，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经历了这么一场牢狱，她竟然很快地调整回来，好像已经渐渐习惯这种脑袋提在手上的生活，对皮肉之痛的忍受阈值都高了些，她有些悲哀地想。
等了大半日，到了黄昏，葵生与青戈才匆匆回来。看到季辞秋在院中，他们显然有些惊讶。
“怎么样？”葵生问道。
“托你的福，你那药膏还挺管用。”季辞秋点头道，“先别管我，陆敞呢，他没事吧。他在牢里吃得鞭子可比我多。”
话一出口，葵生默了默，没出声。季辞秋心中一沉，转头看向青戈。
青戈垂下头，半晌闷声道：“他不在了。”
“什么不在了？”她一愣，强扯着笑，故作轻松问。
没有回答。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心中发慌，追问道。
青戈终是抬头，将来龙去脉同她一一说明。
季辞秋张了张口，僵在原地。不可能，陆敞本就是有功夫的人，有葵生与青戈帮忙，这么个身强力壮的大活人怎么会不在了？
不对，怪她。在叶玄的人来救她时，她就应该坚决一点，带着陆敞他们一起走。怪她......她早该这样的，但她眼睁睁看着他躺在那里，没救他。
心里一阵阵揪着疼，她瞪着眼，好半天说不出话。
葵生拍了拍她，闷头回了屋。
——
绮陌楼的阁子里，杜琼玉执香匙，自瓶中取出苏合香粉，放入狻猊金玉炉中。袅袅的青烟从镂空的纹路中倾泻而出，香气氤氲满室。
“临波先生有消息了。”叶望坐于窗边，拂起长袖酌了口茶，“富商胡升泰爱收藏书画，对临波先生的画作尤为推崇，多次花重金请他来府上作画。但那先生似是颇为爱惜羽毛，从不轻应。”
“不过既然他能重金去请，自然有联系临波先生的路子，我想不久便能找到了。”
杜琼玉听此，眼中升起一丝亮光，嗯了一声：“多谢殿下。”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叶望轻描淡写道。他看了一眼对面低眉顺眼的人，又将目光移回窗外。
思绪渐渐飘远，回到儿时同杜琼玉和张展在内学读书的日子，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好时光。那时的他们情同手足，一起吟诗作对一道领罚，从不论身份地位。如今十多年过去，走的走散的散，倒如陌路人般生分了。
阁门轻扣，传来一道女声：“贵客，有人求见。”
杜琼玉看了叶望一眼，微微伏身，退了下去。
“进来吧。”
薛世平躬身迈着小碎步进了房，小心瞅了一眼叶望的脸色，试探道：“不知殿下……找下官何事呀？”
“坐。”叶望没抬头，自顾自斟了盏茶递给薛世平。
薛世平站在原地，见叶望一本正经，这才挪了几步恭恭敬敬地坐下来。
“薛刺史，近来公事繁忙？”
薛世平以为他要问排查青龙坊一事，忙道：“不忙不忙。”
叶望将茶壶复又放上火炉，忽得道：“先前太平坊户籍一事，可还顺利？”
薛世平早已想好向叶望交差青龙坊排查未果的说辞，却听他问起太平坊的事，一时愣了愣：“按照殿下的吩咐，每月派人去核对入籍，还算顺利。”
叶望点点头：“此事还请薛刺史多费心。”
“不敢不敢，此事本就是下官职责所在，下官失职，还应谢殿下给下官将功补过的机会。”薛世平连忙跪地。
“嗯，若是做得好，本王回京会差人同户部提点几句。”
薛世平听此，面上难掩喜悦，连连道谢：“下官定尽心竭力！”
回了府，青戈来报。
“太平坊的事安顿好了？”叶望沉声道。
“回王爷，太平坊一切安好。坊民都服丧服，自发地为要为陆敞办丧礼，没有发生抢掠等动乱之事。”
青戈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道：“白轩在陆敞被掳走的那天，去了趟坊内的天机阁，待了许久，不知是做了什么。”
“天机阁？”叶望闻声睁开眼。
“就是那百晓生所在之处。据我所知，除了陆敞亲自出面，要让他帮忙打探消息，没那么容易。”青戈补充道。
青戈前脚刚走，季辞秋便匆匆赶来。
“王爷，明日我想去太平坊，送陆敞一程，还请王爷作准。”季辞秋半跪在地，声音有些不稳。
叶望正欲更衣，外袍解到一半，随意地掩了掩，又坐了回去。
他没有直接回答，兀自道：“陆敞的事，本王也有责任。”
季辞秋没吭声，只听叶望喃喃道：“本王太过轻敌，营救之策未考虑周全，铸此结果。”
“奸人用心良苦，防不胜防。”她干涩道。
“你离开时，陆敞可对你说了什么？”
她愣了愣，垂头道：“未曾。我趁狱卒送饭时将其打晕，拿走了钥匙。出来后发现陆敞和坊民一直昏睡，怎么叫也叫不醒。我怕耽搁太久惊动别的狱卒，就先逃了出来。”
季辞秋心中很不是滋味，她知道叶望想问什么。可她不能说，只能尽力压抑情绪，让自己清醒一些，好不露出破绽。
“嗯，情理之中。”叶望沉声道，听不出情绪。
“不……”季辞秋嘴唇颤了颤，努力压住哽咽，摇了摇头：“早知如此，我无论如何也要带他们一起走。是我心存侥幸，没尽全力。”
叶望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看她极力压制而颤抖的身体，因恨意而泛红的双眼，似乎不像演的。
他站起身，拢了拢长衫：“明日本王也去，送陆敞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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