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风铃寂静无声

　　商裴翊点头，“如果那个人是我妈妈，我也一样会想杀人。只是因为我喊她阿姨，才比你多一分理智。”
　　“何其有幸，那个人，是我的妈妈！”
　　“以后，也是我的妈妈。我们一起照顾她，孝敬她。”
　　莫言点头。
　　再回到座位上，两个人已经神色如常。
　　凤知爱看见了莫言手背上的伤口，只是，她什么都没问。
　　抿一口咖啡，凤知爱接着说道：“因为没有钱，我带着妹妹去了村医务室。都是乡亲，可以赊账。可是赤脚医生说他看不了，让我带妹妹去医院。我就又带着妹妹去了村东的部队医院。之所以去那，是因为离得近，更因为那里的医生都是军医。
　　“我半扶半抱着妹妹到了医院。医院的护士姐姐一看见我妹妹，就赶紧把她抱到了急诊室。那个时候，我妹妹已经不疼了，跟我说，‘姐，我不疼了，咱们回家吧，咱们没有钱……’
　　凤知爱仰起头，向天花板看了两秒，“那个医生说‘没事，咱先不说钱，咱们先看病。’真的一分钱都没要，就开始给我妹妹抽血、化验、做检查。结果是急性阑尾炎，需要立刻手术。医生让我赶紧回家去找大人，等我妈跟着我回到医院的时候，妹妹已经进手术室了。那时，她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凤知爱哭道：“家里二哥和我都做过阑尾切除，我们做手术的时候，家里能去的人都去医院守着，围着，安慰着，嘱咐着……
　　“妹妹她，她……
　　“一个小小的阑尾切除手术，做了两个半小时。医生说幸亏手术及时，妹妹的阑尾已经肿胀化脓到正常大小的三倍还多，险些穿孔。如果脓液流到腹腔，引发弥漫性腹膜炎，在那个年代，根本就救不回来。我看见切除的那截阑尾了，外面是一层薄薄的透明薄膜，就像剥大葱的时候那层膜一样。我妹妹这是捡回来一条命！
　　“不怕你们笑话，从那时候起，我就对军人特别有好感。最后，不顾家里反对，找了个军人把自己给嫁了，从结婚直到现在，我丈夫，对我一直特别好！不得不说，这还是妹妹带给我的缘分。”
　　“后来呢？”莫言问。
　　“妹妹在医院住了七天，我和妈妈轮流照看她。爸爸……自始至终没出现过。妹妹回家之后，他只说了一句，‘回来了就好好准备考试吧！’
　　“妹妹什么都没说，开始复习备考。她不舒服也没再开口告诉任何我们一个人。直到她昏倒在考场，我们才知道，她已经发烧好几天了。
　　“这样的身体，她能上考场就已经不错了。成绩，自然也从第一变成了倒数。勉强被最差的三中录取。而我们家，也成了村里的笑柄，说是终于看见我们家出了个废物。爸爸为此大发雷霆，说妹妹丢了他的脸。我们家的几个孩子，都是从一中的重点班毕业的，只有她不是。妹妹一个字都没为自己辩解。”
　　“凤阿姨，凤老爷子到底为什么这样对我岳母，您真的不知道原因吗？”商裴翊问道。
　　凤知爱下意识地绞动手指，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莫言并没有催促，为她重新点了一杯热咖啡，又要了两样小点心，静静等待她自己做出抉择。
　　“其实，我怀疑妹妹的身体越来越差，是，是我父亲他下毒害的！”凤知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这句话，一下子软倒在椅子里。
　　“什么？！”莫言和商裴翊震惊得无以复加。
　　对自己的女儿下毒！
　　那时的莫音，还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
　　虎毒尚且不食子！
　　莫言有一瞬间甚至忘记了呼吸。
　　直到商裴翊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言言，呼吸！呼吸！”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他才剧烈地喘息起来。
　　“我，你们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不早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凤知爱抓起包，落荒而逃。

　　“裴翊，妈妈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她过得那么苦，我这个当儿子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但没照顾好她，还让她为了操了那么多的心。我还气得她吐血昏迷……我有什么资格做她的儿子？！”
　　“妈妈，我要去找妈妈！我要去找她……”
　　莫言不管不顾地向外冲去。
　　“莫言！”
　　商裴翊急匆匆掏出几张钞票拍到桌子上，追了出去。
　　他一把拉住莫言，“言言，听我说，别去！你现在情绪太激动，会吓到妈！”
　　果然，只要涉及到莫音，莫言一定会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陪我走走吧。”
　　商裴翊点头，静静地跟在莫言身侧。
　　“我小时候，曾经不止一次看见过妈妈拿着刀，想自杀。”走出一段距离，莫言逐渐冷静下来，平静说道：“那时候，妈妈收养我时间不长，我有好几次看见她一个人发呆，眼睛里面空空的，就那么或坐或站，仿佛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系。我常常会有一种错觉，睡一觉醒过来，她就会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
　　“我那个时候挺害怕的。害怕哪天真的睁开眼，她就消失不见了，那我就又变成了没家的孩子。我那个时候还不肯喊她妈妈，因为我是被自己亲妈丢掉的，觉得只要我不喊她妈妈，哪天她不要我了，我就不会那么难过。
　　“因为心里装着事，我夜里容易醒。有一天晚上，我听见动静，爬起来，看见妈妈把她的衣服都堆在一起，浇上了汽油。她在那堆衣服前面站了好久，我就在躲在暗处看着，不敢出声。后来，她掏出打火机，打着，看着火焰，笑了。
　　“那天晚上月亮很好。月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像是给她披了一件轻纱。火苗跳动着，映出她的脸，美得无法形容。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妈妈，像是天上的仙女。
　　“可是这个仙女要离开我和小语了。她想把自己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给这个世界留下。
　　“现在想来，她停留的这个世界太苦了，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呢？
　　“我装作半夜起来想上厕所，揉着眼喊阿姨。她惊醒过来，两脚踢开那些衣服，带我去尿完了，又送我回屋睡觉。第二天，妈妈洗了好多衣服。”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