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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定睛一看,哟,换了个人。
他摆摆手,原先围着摩达尼亚转得正闹腾的小孩子们立即安静下来了,其乖巧程度不亚于被猫逮住的耗子,在亚历山大的一句“出去玩”后乌泱泱往街外涌去。
铺子里顿时安静了。
亚历山大的眼神在两位来客之间巡视一圈,当即确认了面前这位新来的小姐才是主导者。他转身给前门上挂着的工作牌子转个面,说道:“我们换个地方聊。”
阿维斯颔首,跟着青年铁匠走上铁匠铺二楼,这里是铁匠的私人生活区域,包括卧室和分隔出来的一个小小会客区域。
“说吧,有什么任务需要我完成。”亚历山大给自己倒了杯绿牌谷酒,直截了当地开口。
阿维斯一时间顿口无言,她还没搞清楚状况,对方的反应出乎她意料。按照原本的设想,她会以为摩达尼亚锻造武器为借口先伺机接近他,在摸清他的底细后再看情况处理。假如他当真与维克多军官交情匪浅且愿意帮助她们,那么公主也会不吝谢礼。
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费奥多尔公爵事先透露过她的到来吗?还是说……其实他只是在诈她?
秉持着小心谨慎的告诫,阿维斯假装若无其事地抛出原先准备好的借口:“我想请您帮我这位随从打把趁手的武器,价钱好商量。”
“行啊,可你随从手里不是已经有一把武器了么。”亚历山大仰头喝了一大口,随口说道,“不趁手?”
阿维斯瞥了摩达尼亚一眼,示意他来作答。摩达尼亚回过神来,附和道:“我觉得有些轻了。”
铁匠的目光直直射过来,将摩达尼亚看得有些不自在。铁匠直截了当地接过佩剑,寒锋出鞘时锋芒毕露,他对比了一下佩剑与主人的个头大小,说道:“你更适合双手巨剑。这把长剑虽然剑身已经比寻常样式更宽更长,重量也更重,但对你来说还是不够看。”
他手足无措地东张西望,他几乎没撒过谎,方才情急之下说了真话,文森特管家带他去武备库挑武器时,这就已经是他们找到的最趁手的佩剑了。
阿维斯下意识地跟着思考,以摩达尼亚天赋异禀的体格去抡战锤也许才是最合适的赛道,是她对摩达尼亚的关注少了,竟然都没发现他的武器不趁手。她暗自羞愧,既然都来了,不如真的给他换把新剑好了,正好借机搞清楚这个另类的工匠是怎么回事,看这架势,他好像真的只是在问生意的事,难道刚才真是她想多了?
她思忖着,一边跟铁匠商讨起该给摩达尼亚锻造一把什么样式的新武器,其间收获了来自铁匠的讶异目光,兴许是对兵器武装如此感兴趣的少女实在百年难得一见,一边不动声色地打探铁匠铺一般都接些什么范围的委托。
铁匠似乎毫无知觉,大大咧咧地说他的手艺远近闻名,即便是近卫军内也有他的杰出作品。他仰头又灌一杯满溢的谷酒,另一只手抄起摆在桌上的已收回鞘里的长剑将它还给现任主人:“比如这把。我当初锻造它的时候还以为这辈子应该不会被挑走了,结果到头来拿走它的人还嫌弃它太轻。”
……?
阿维斯猛地一顿,她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而摩达尼亚更是呆滞地握着剑,眼珠子快要从眼眶脱落掉地上了。
“这把剑是您的作品?”阿维斯不自觉用上了敬语。
“不信你可以看看护手处的六芒星图案里有一颗是嵌套的。费奥多尔让你来的时候没告诉你吗,他武备库里的好东西至少有一半出自我之手,包括他自己的佩剑,另一半则是那个神出鬼没的铸魔师的手笔。而我喜欢在自己的作品上做个独一无二的标识。”亚历山大掸掸因为翻找在架子角落尘封已久的材料图纸而飘落到身上的灰尘,语气含着不经意的骄傲。
摩达尼亚闻言细细观察一遍护手上排列整齐的六芒星,果不其然找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特殊图案,六芒星里嵌套另一颗六芒星,藏在密密麻麻的相同纹样里,不仔细一个个检查的话绝对无法一打眼就发现,相当隐蔽,确实和铁匠所说的一模一样。
而方才虽然他曾接过长剑检查,但长剑仅仅在他手中停留片刻就被放在一边,他不太可能仅凭两眼就发现,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想到这,阿维斯迅速撤离伪装试探的态度,问道:“既然您曾为公爵大人锻造,为何现在却在皇城?”
这约莫是个废话,在得到答案前阿维斯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猜想,左不过是血宴公爵安插在皇城的眼线探子,白曜宫中发生的突变正是由皇城中的情报头子传给公爵然后再告知她的。只是有一点她想不明白,即便是为了收集情报,也不至于将工艺精湛的铁匠送走吧,要知道技艺娴熟能够稳定生产大量兵器武装的铁匠可是非常抢手的,是各个军事贵族做梦都想在自家城堡庄园里养一个的存在。
亚历山大的回答出人意料:“我给他当手下的期限已经过去了,只是还欠着他一份人情。在他需要我偿还这份人情时,他的人自然会出现在我面前。”
阿维斯当即了然,怪不得再提及这位铁匠时费奥多尔公爵既没有交予信物,也没有给予更多情报,原来他们早已约定。
“我不是公爵的人。”这点倒是他误会了。
亚历山大满不在乎:“无所谓,他要将这份人情花在哪里?”
阿维斯一下子犯了难,她原意只想借铁匠的手避人耳目地接触到维克多军官,但眼下这状况……原谅她的贪心,说不定公爵的人情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呢?
但她也只是暂时想想,沉吟片刻,她答复说她需要仔细斟酌。亚历山大无所可否:“那你想好了再来,不送。”
临走前,阿维斯照常为武器定制付了一笔可观的定金。一码归一码,能得血宴公爵器重的铁匠技艺必然有过人之处。
摩达尼亚对此感到意外,他原以为锻造武器不过是个纯粹的借口,未曾想阿维斯居然真的愿意为他一掷千金,要锻造一把完全符合他需求的高质量双手巨剑所需要的花费可不少,交付定金时阿维斯愣是将装满银穆尼的钱袋子往桌上一放,沉甸甸地砸出叮呤咣啷的悦耳声响。
回程的路上,阿维斯边思考边行走,心不在焉地连踩了好几处脏雪坑,羊毛靴子沾染上碍眼的污渍。摩达尼亚不动声色地悄悄观察她,这不是他第一次做如此失礼的行为了,早在她戴上那枚附加了伪装魔法的黑曜蝴蝶发夹后,他有一段时间需要反复确认自己的新主人变幻莫测的长相。
幸好阿维斯并不在意他冒犯的行径,一路上对此并无异议。不如说,她或许并不在乎自己身边多出了个陌生的随从。
在行动上她更喜欢征求魔法师的意见,遇见难题也更习惯于向魔法师商讨或求援,在与公主殿下重逢后便全身心地投身于她们的事业。她既不与他商议更不与他交托任务,他从她手上接过唯一要紧事就是保护好那位脆弱的魔法师友人。对此摩达尼亚不得不时常主动出击,在恰当的时机发言展示自己的用处。
这并非是出自对被无视的怨怼或嫉妒,不过是他不想被当作一个无用之人。既然选择了向阿维斯小姐效忠,那么他便应当发挥自己的作用。
今日阿维斯的举动让他诧异。当阿维斯主动向亚历山大提及真的要为他重新锻造一把趁手的武器时,他差点没忍住拒绝,可他内心的渴望翻涌着促使他闭口不言。
对于刚成为扈从不久的他来说,他本来不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佩剑的,那是属于正式骑士的荣光。他还需要学习好多课程、完成许多考验后才能更进一步。如今手里的这把长剑不过出自旅途保卫的必要,以及它所承载的某种信物属性。
内心天人交战挣扎一路,在即将离开贫民窟、踏入平民区的时刻,他终究没忍住询问:“阿维斯小姐,请原谅我的冒昧,我觉得为此支出花销是不必要的。”
阿维斯闻言停下脚步,她疑惑地转身回望。
他们刚踏出贫民窟狭窄肮脏的小巷,一街之遥的平民区的楼房街道更为平整洁净。就站在这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交界处,她的随从正茫然失措地与她对视。
她用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为他打造新佩剑的事,想起这一路上因为事态紧迫匆忙等各种原因还没来得及与他好好相处,顿时明白了他缘由为何,哑然失笑。
“我不觉得这是不必要的,摩达尼亚·柯西尼多。”
她难得用如此慎重其事的态度呼唤他的名姓,仿佛在用严谨的发音口吻教导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
“虽然这的确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尽管有公主殿下的补贴,但这么大一袋子穆尼的消耗还是将我的小金库空了大半啦。但是,我认为这是值得,这是我应该做的。先听我说,摩达尼亚。我曾经听我的箭术老师说,扈从晋升为骑士后的第一把佩剑往往是由带领他、教导他的老骑士赠予的,当然我不认为我有资格成为你的教师,但是公爵将你交给了我。
“你曾经是公爵的扈从,公爵是你的主人。现在你的主人是我,我没有办法教导你很多东西,因为我也是第一次正式离开我成长的温室,呃根据年平均气候温度来说应该是‘寒室’……算了这不重要。总之,我认为我应该照顾你,像公爵曾经做的那样对你负起责任,提供吃穿住所、为你安排课程、给你配给武器……所以我要为你重新打造一把武器。
“至于你还没学完的骑士课程……等到结束后,我会请瓦莲京娜为你重新找一位兼具品德与能力的骑士带领你的。请你好好期待吧。”
眼前的少女笑得灿烂,白日的阳光豪气万丈地为她镀了层金光,仿佛她说的话便是一锤定音的神谕,让人平白跟着希冀。
她转身重新往前方走去,挥挥手示意他跟上。
摩达尼亚愣了会儿,抬脚加快两步跟上。
他曾经很佩服这位孤身穿越冻土的勇敢少女,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
真是风霜垂怜,总让他遇上美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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