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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廊深处
准备工作持续了三天。
在这三天里,林榃与陈默同进行了高强度的精神同步训练。他们相对而坐,掌心相贴,林榃引导着陈默同的精神力跟随他的波动,如同引领初学者在冰面滑行,要求绝对的信任与精准的跟随。起初,陈默同总是不得要领,要么过于紧张导致精神力僵滞,要么过于放松而无法形成有效链接,几次下来,她急得鼻尖冒汗,眼神里满是沮丧。
“别急。”林榃的声音总是沉稳地在她意识中响起,带着抚平焦躁的力量,“感受我的节奏,像呼吸一样自然。信任我,也信任你自己。”
他的耐心是无限的。一遍遍引导,一次次调整,没有丝毫的不耐。陈默同看着他专注的眉眼,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稳定而温暖的力量,那份因苏婉事件而产生的、细微的不安渐渐被熨平。她开始学着放松,将精神屏障小心翼翼地撤开一道缝隙,允许他的意识如同温和的水流,涓涓渗入。
这是一种极其奇妙的体验。她并非“听到”或“看到”他的思想,而是感受到一种纯粹的情绪底色,沉稳、坚定,如同深海,以及一种对她全然的守护之意。没有评判,没有窥探,只有无条件的支持。这种体验让她脸颊微热,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同步率在缓慢而坚定地提升。到了第三天下午,两人甚至能在不进行肢体接触的情况下,维持一段短暂而清晰的精神链接,陈默同能模糊地感知到林榃大致的情绪状态和位置指向。
夏婉晴和雷毅也没闲着。夏婉晴利用她的“灵语”能力,在仓库外围布下了数层极其细微的精神感应丝线,任何带有恶意的精神体试图靠近,都会第一时间触发警报。雷毅则检查了所有武器装备,确保物理层面的安全,并规划了数条紧急撤离路线。整个基地如同一个绷紧的弦,安静地等待着那关键一刻的到来。
进入“第三扇门”的时刻,选择在了一个午后。阳光透过高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一切显得静谧而庄重。
陈默同盘腿坐在冥想室中央的软垫上,林榃坐在她对面,两人的膝盖几乎相触。夏婉晴和雷毅守在门口,神色严肃。
“准备好了吗,默默?”林榃看着她,声音低沉而平稳。
陈默同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用力点了点头。眼神虽然还带着一丝不可避免的紧张,但更多的是坚定。“准备好了。”
“记住,无论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那都是你的一部分,接纳它,理解它,但不要被它吞噬。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林榃最后叮嘱道,然后闭上了眼睛。
陈默同也依言闭目,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内。她按照林榃教导的方法,引导着体内那股日益充盈的精神力,向着意识深处某个冥冥中存在、却从未被主动触及的边界涌去。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仿佛沉入无梦的深眠。随后,在精神力的持续冲击下,黑暗中仿佛出现了一点微光。那微光迅速扩大,扭曲、变形,最终,一扇门的轮廓清晰地浮现出来。
这扇门与她之前见过的任何门都不同。它并非实体,而是由流动的、氤氲着各种模糊色彩的光影构成,门板上没有锁孔,只有无数细小的、如同水滴汇入河流般的记忆片段飞速闪过,发出细微的、嘈杂的嗡鸣。这就是她的“第三扇门”通往她个人心象世界的入口。
陈默同凝聚起所有的勇气和精神力,向着那扇光影之门,“推”了过去。
没有巨大的声响,只有一种仿佛灵魂被轻微抽离的失重感。眼前的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向前无限延伸的、幽深而寂静的回廊。
她成功了。
“记忆画廊”。
陈默同(她的意识体清晰地站立在回廊的入口)环顾四周,内心充满了震撼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这条回廊异常高大、宽阔,仿佛没有尽头。两侧并非墙壁,而是由不断流动、变幻的朦胧光幕构成,光幕上悬挂着无数幅“画作”。这些画框样式古朴各异,但画布上的内容却并非静止的油画或素描,而是如同全息投影般,动态演绎着某个短暂的瞬间。
她看向离入口最近的一幅画。画面上是牙牙学语的自己,正努力地试图说出一个完整的词语,旁边是父母年轻而充满期待的脸庞,阳光洒满房间,温暖而明亮。画作边缘散发着柔和的、金黄色的光晕。
她向前走去。接下来的画作,记录着她童年更多平凡的瞬间:第一次蹒跚学步的踉跄,得到心爱玩具时绽放的笑脸,在幼儿园舞台上扮演一棵小树的腼腆,色彩大多明快,氛围温馨。越往前走,画作的色彩开始变得不那么饱和,光影的对比也逐渐柔和下来,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林榃的意识如约而至。他并未以具体的形象出现,而是化作一个拳头大小、散发着稳定柔和白光的能量光团,静静地悬浮在陈默同的肩侧。他的存在感清晰而坚实,如同黑夜中的北极星,让她在这片属于自己却又感到陌生的领域里,不至于慌乱。
“我在这里。”他的声音直接在她心中响起,平和而有力,带着安抚的效果,“慢慢看,感受它们,但不要沉溺。”
陈默同点了点头,继续向画廊深处走去。
周围的氛围开始变得微妙地压抑起来。光幕本身的亮度似乎在降低,从明亮的暖白逐渐转向一种昏黄的、如同老旧灯泡发出的光线。画作的内容也开始悄然变化。
她看到了一幅画:小学教室里,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嬉笑玩闹,而年幼的自己独自坐在角落的座位上,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橡皮,画外的喧嚣与画内的孤寂形成鲜明对比。画框边缘泛着一种淡淡的、冰冷的蓝色。
另一幅画:运动会上,她因为跑步摔倒,膝盖擦破了皮,周围传来几声窃笑,她强忍着泪水,自己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医务室。画面捕捉了她回头望向欢呼人群的那一瞬间,眼神里充满了羡慕与失落。
越往深处,这样的画作越多。她被排除在游戏圈外,她精心准备的手工作品被同学不经意地嘲笑,她鼓起勇气举手回答问题却因为紧张而说得结结巴巴引来哄堂大笑。每一幅画,都像一根细小的针,刺在她记忆的敏感处。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委屈、尴尬和孤独,此刻如同沉睡的火山,开始苏醒,发出低沉的、只有她能听见的轰鸣。
画廊仿佛没有尽头,幽深得令人心慌。空气中的压力越来越大,那些暗淡画作中传递出的负面情绪,开始凝聚成无形的低语,如同潮水般向她涌来。
“你真没用。”
“为什么不说话?”
“没人喜欢你这样的闷葫芦。”
“都是你的错。”
这些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她自己的心底,是过去那些时刻,她对自己无声的谴责。陈默同的脸色开始发白,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她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双臂,意识体微微颤抖。原来,她的内心深处,藏着这么多不快乐。
林榃的光团靠近了她一些,散发出的温暖光芒驱散了一部分寒意。“默默,看着我。”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些都是过去的影子,它们定义不了现在的你。看着我。”
陈默同转过头,看向那团稳定的光。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能穿透她意识体的层层防护,直达核心,带来一丝力量和清明。她深吸一口气(尽管意识体并不需要呼吸),努力将注意力从那些令人沮丧的画作和林立的低语上移开,聚焦在林榃的存在上。
他们继续前行。周围的色彩越来越黯淡,几乎只剩下灰、黑、蓝等冷色调。终于,他们来到了画廊的一个拐角。转过弯,眼前的景象让陈默同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里的空间骤然开阔,但光线极其昏暗,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黄昏。画廊的尽头,并非另一段回廊,而是一个突兀出现的、模拟她童年房间的角落。
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铺着粉色床单的儿童床,一个半开的衣柜,地上散落着几个旧的毛绒玩具。而在房间最阴暗的墙角,背对着他们,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小女孩。穿着陈默同小时候最喜欢的那条白色连衣裙,梳着两个羊角辫。她的肩膀在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显然是在哭泣,但却听不到任何哭声,只有一种绝望的、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着那片区域。
陈默同童年所有压抑的、未能表达的情绪,被孤立时的委屈,被误解时的愤怒,犯错后的恐惧,以及最深层的、害怕不被接纳和喜爱的自卑,所凝聚成的核心梦魇。
似乎是感应到了本体的靠近,那个蜷缩的身影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了过来。
陈默同倒吸一口凉气。
女孩的脸上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如同蒙着水雾的空白。但陈默同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张脸上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茫然。泪水不断从那双不存在的眼睛里涌出,滑过模糊的脸颊,滴落在地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是加剧了周围那种死寂的氛围。
当那个女孩完全转过身,面对陈默同时,一种无形的、冰冷的领域以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领域的边缘掠过陈默同的意识体,她瞬间感到一种可怕的剥夺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封住了她的嘴巴,她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连精神层面的呐喊都变得凝滞困难。更可怕的是,一种深沉的、熟悉的无力感和自我否定,如同冰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将她拖入那个阴暗的角落,与那个无声哭泣的女孩融为一体,永远沉沦在自责与孤寂之中。
“不行。”陈默同在内心挣扎,意识体剧烈波动,光芒明灭不定。那些童年的阴影、那些低语、那些失望的眼神,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和强大,它们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要将她拖回过去。她看着那个没有面孔的女孩,仿佛看到了被遗弃在时光深处的、最脆弱的自己。一种巨大的悲伤和认同感攫住了她,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脚步不由自主地想要向那个角落迈去。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那片“沉默”的黑暗彻底吞没的瞬间,一股坚实、温暖、如同阳光破开乌云般的力量,猛地从她身侧那个光团中爆发出来!林琛的精神链接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强大,如同最坚固的锚链,牢牢地定住了她即将漂移的意识。
“默默!”他的声音不再是平和的引导,而是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急切和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洪钟大吕,在她混乱的意识核心炸响。
“看着我!感受我!你不是一个人,那些都过去了!我在这里,永远不会让你独自面对黑暗!”
随着他的话语,那团白光骤然亮起,光芒并不扩张,却极其凝练,如同一个保护性的穹顶,将默默笼罩其中,顽强地抵御着回响领域的侵蚀。光芒中,默默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存在,他的担忧,他的坚定,他那份“无论如何都会守护她”的誓言。
这光芒和声音,像是一把利剑,劈开了沉重的黑暗,也劈开了她心头的迷障。
她猛地回过神,看向那团光,仿佛能透过光芒,看到林榃紧闭双眼、眉头紧锁却无比坚定的脸庞。是啊,她不是一个人了。她有木木,有婉晴,有雷毅大哥。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角落里独自哭泣的小女孩了。
求生的本能和对光明的渴望,让她开始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与林榃的力量里应外合,对抗着那股将她拖向深渊的力量。意识的挣扎在无声中进行,却比任何肉搏都更加凶险。
就在这僵持的、至关重要的时刻。
在记忆画廊边缘,一处由更加浓重的阴影和扭曲变形的模糊画作构成的角落里,空间泛起一阵水波般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一丝极其隐晦、带着冰冷与玩味意味的意识,如同狡猾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片心象世界。江辰,终究还是来了。
他没有显现实体,甚至没有凝聚成清晰的能量形态,只是如同一缕游离的、带着恶意的视线,附着在画廊的阴影之中。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片被灰暗笼罩的童年角落,看着那个无声哭泣的梦魇核心,以及正在光芒守护下艰难挣扎的陈默同。
“啧啧,真是标准的童年创伤模板。”他无声地嗤笑着,意识中充满了戏谑,“被孤立,无法表达,自我否定凝聚成‘沉默’的具象。真是无趣又可怜。”
他期待着,期待着看到那团微弱的光芒被黑暗彻底吞噬,期待着看到那个总是不自量力散发着“光明”气息的女孩,在她的过去面前崩溃、瓦解,露出人性中最不堪的丑陋。他想要证明,所谓的善良与坚韧,在真实的痛苦面前,不堪一击。
然而,他预想中的迅速崩溃并未发生。那个女孩的意识体虽然在颤抖,虽然光芒明灭,却在另一股强大而稳定的力量支撑下,顽强地抵抗着,甚至抵抗的力量,在缓慢地增强?她看向那团白光的眼神,充满了依赖,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被激发出来的、属于她自己的不甘和挣扎。
江辰那缕意识的波动,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戏谑的心态,似乎没有那么纯粹了。
画廊深处,光与暗的角力仍在继续。陈默同的每一次精神冲击,都像是在撕裂自己的一部分过去,痛苦而艰难。而林榃的“锚点”,是她能在惊涛骇浪中,不至于倾覆的唯一保障。潜藏在阴影中的窥视者,则冷眼旁观,等待着预期的结局,或者某种超出预期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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