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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幕·血衣栽赃
天色阴沉,铅灰云层低垂,暴雨如注。
雨水顺着法庭台阶奔流而下,在青石板上溅起冰冷水花。
王婉被两名法警架着,一步步迈上湿滑的台阶。
她穿着囚服,布料粗糙,被雨水打湿后紧贴肌肤,透出寒意。
旁听席上坐满了宁城的显贵,目光如针,密密麻麻扎在她身上。
有人交头接耳,绢扇半掩着唇。
“瞧,就是那个小贱人。”
“林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
“狗咬狗罢了,有什么好看。”
议论声不高,间杂尖细的低笑,清晰钻进她耳中。
她垂下头,盯着自己沾了泥水的布鞋鞋尖。
心头掠过一丝异样。
事情的发展,似乎偏离了预想的轨道。
林太太?
为何庭审会牵扯到林太太?
一个冰冷的念头骤然浮起。
她不愿深想,指尖却已微微发颤。
·
庭审伊始,一切尚按部就班。
然而,当书记官开始陈述案情细节时,情势陡转。
嫌疑人依旧是王婉,受害人的名字却赫然变成了林太太的名字。
她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喉咙里堵着惊呼。
目光急扫,撞上旁听席前端王太太投来的视线。
那双丹凤眼沉静无波,却使人感到森冷。
身旁的兰律师对她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控方言之凿凿:她因私情败露,怀恨在心,以铁锹击杀林太太。
证人依次传唤。
林先生第一个出庭。
他穿着不合身的黑色西装,语调沉痛:“我与王婉确有私情。内人发现后,她便起了杀心。”
周太太紧随其后,一身素净旗袍,双手合十:“那日在王家后花园,我亲眼见她们二人争执。原以为是口角,谁料……”
王太太最后做证。
她今日着一袭月白软缎旗袍,领口缀着珍珠纽扣,通身上下素净得近乎凛冽。
“这是在王婉房中搜出的血衣,”她声音平稳,指向法警呈上的物证,“确为林太太出事那天她所穿。后花园偏房内,还找到了这把未曾处理的凶器。”
她示意另一件证物——那把熟悉的短柄铁锹。
“经警方查验,衣上血迹与林太太吻合,铁锹把手上……是婉儿的指纹。”
人证、物证,环环相扣。
更有一纸她亲手画押的供状,白纸黑字。
原来如此。
王婉心底寒潮漫过。
让她去处理现场,并非信任,而是算计。
算准了她的不忍,算准了她会触碰凶器,留下这致命的指痕。
干娘实在将她看得太透。
甚至那日的“巧合”……
她每日午后固定去花园浇水,路径时间,王太太岂会不知?
身边的兰律师自是王太太的人。
那些刘婶尸身的照片恐怕也是真的,只是发现者并非警察,而是王太太本人。
一步步,将她逼至绝境,再递来一根看似能救命的蛛丝。
濒死之人,自然会死死抓住,对兰律师言听计从。
她太清楚了。
林太太之死尚可辩作冲动,刘婶的旧案一旦翻出,便是万劫不复。
王太太以此要挟,逼她在死刑与监牢之间抉择。
她只能选后者。
替李太太顶下这杀人的罪,李太太才能安然无恙。
李太太若入狱,势必攀咬出王太太。
如今风口浪尖,王太太经不起细查。
而她王婉,一个乡下来的女人、对王太太无足轻重的“干女儿”,生死又有谁真正在意?
外界的目光,始终聚焦于王家、李家这等政商巨擘的风吹草动,她与林太太的这点私怨,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桃色新闻。
微末小事,自会迅速被遗忘,抹去无痕。
如此,王太太便可于漩涡中心从容布局,施障眼法迷惑众人。
用她的名声和自由,换王太太的安稳,再“合适”不过。
即便她拼死反咬,又能如何?
王太太手眼通天,既能在警局布局,法院又岂会没有打点?
那个心思深沉的女人,不知何时就已经洞悉了她杀害刘婶的真相,却一直引而不发。
直至此刻,才毫无预备地将了她一军。
指控王太太与李太太合谋?
她拿不出证据。
在此之前,她从未料到会有如今的局面。
她怎么可能像王太太那样未卜先知、步步为营,预先留好证据?
若她真有那份心机,又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环顾四周,王太太、周太太、林先生、王先生……他们端坐那里,神色平静,如同观赏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林先生既已因周先生之故对王家让步,此刻自然不会节外生枝。
或许暗地与王太太有别的交易也未可知。
墙头的草,总归是风一吹便倒向两边的,东风来了便谄媚东风,西风劲了又讨好西风。
生于高处,却无高处的风骨。
看似左右逢源,实则半点由不得自己。
这里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王婉在心底飞速盘算了一番,形势比人强,她旋即清醒地认识到——这件事,她除了认下,别无他选。
没有愤怒,没有嘶喊,她异常平静地接受了判决。
曾几何时,她也天真地以为,能在这名利场中分一杯羹。
如同无数飞蛾,扑向宁城这片看似璀璨的灯火。
林太太说得对,有钱人的玩物,岂是那么容易当的。
林太太输掉了性命,她也未曾赢。
·
忽然间,她想起了家乡九月的稻田。
金黄色的阳光洒满全身,身下是干燥温暖的草垛。
那种暖意,自从来到宁城,便再未感受过。
她怕晒黑,早已不敢如此肆意。
眼泪不自觉溢出,她仰头望向天花板。
泪滴悬于睫,视野模糊间,天花板惨白灯光在泪水中晕开,折射出细碎光斑。
这让她恍惚忆起初入王府那日,厅堂水晶灯垂落的琉璃坠子,在午后的日光里流转着令人目眩的华彩。
那是刘婶引她进府的第一日。
王太太尚在午憩,王先生忙于公务,宅邸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穿着新裁的鹅黄碎花裙,指尖反复抚平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那日暑气正盛,长途跋涉的燥热尚未消散。
她立在水晶灯下仰头望着,琉璃片相互叩击发出清脆声响,光晕在眼前叠了又叠。
整个人似踩在云絮里,飘飘然找不到实处。
直到王太太披着晨褛出来,睡意未消的嗓音带着砂质:“我的乖囡,多齐整的孩子。”
妇人温热的手亲热握住她的,指尖轻轻掠过她面颊:“瞧着就让人欢喜。”
王太太说这话时,王婉只觉得头顶的琉璃灯盏愈发炫目,光斑在眼底烙下灼热的印记。
她从未见过这般精巧物事,每一片琉璃都像敛着整个宁城的浮华。
那时的她还不明白,琉璃本身不发光,借了烛火才能璀璨如星。
她们这些借光活在琉璃盏里的人,看似光华万丈,实则轻轻一碰,便是散落一地的冰冷碎屑。
思绪沉入那片遥远浮光之中,她不再开口,任凭兰律师为她辩护。
王婉的琉璃碎了,她的戏也该散场了。
可那些仍高悬的琉璃灯盏,又将在何时化作齑粉?
那个看似凶悍的李太太,不过是纸扎的老虎。
那个永远和气的周太太,才是笑里藏刀的笑面虎。
而那个深不可测的王太太……她从未真正看清过。
宁城这个吃人的地方,她终究是待不下去了。
心底翻涌着对王太太复杂的恨意。
让她顶罪,虽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只是,王太太明明有无数手段化解危机,为何偏偏选择牺牲她?
她还以为,她是万不得已的那步棋。
难道她在干娘心中,就如此轻贱?
法警上前,一左一右将她架起。
她未作任何抵抗。
她闭上眼,将残存的最后一点情绪,彻底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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