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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京
被蒋知府的惨叫唤回神智,莫父撑着别人的桌案,转头看去。
蒋知府躺倒在地,从左肩到腰腹斜贯了一道骇人的伤口,身上的狐皮外袍并里边的丝衫绸衣皆被那一下尽数打裂,无力地咧着锋利的裂口,暴露出胸腹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来。
堂上一时喧哗尽消,寂静无声。
“是上金锏!”有人忽然颤声道。
莫父再去看那人手中握的“剑”,形似硬鞭,长约四尺,四棱无刃,附有金色冷光,确是与传言中的上金锏一般无二。
尚方宝剑还能从各位钦差手中一见,上金锏世间只此一柄,乃是皇家祖传,被皇上赐予了先帝宫变时立下大功的赵大将军了,也就是此后的昌平公。
那么此人……
关升赶忙上前来,对不知所措的一众家丁侍卫道:“上金锏在此,断奸佞、诛奸脏,有先斩后奏之权,如皇上亲临,尔等还不退下。”
赵游山一振手中的上金锏,些微留存的血点并布料碎屑便离了锏身,又是一柄金光灿灿的好锏了。
他将锏重入剑鞘,道:“将他——”看了眼呆若木鸡的黄右布政使,“还有他,押进省衙的牢里,等我奏请皇上再判他罪名。”
还不等关升发话,一旁原先积极跟着蒋知府捐粮的官员喊道:“来人,还不快去叫衙役来将黄、蒋人犯押下去!再将刘知县送去医馆……”
随后有官员附和,又有官员想上来见礼,场面乱糟起来。
赵游山一概未理,独身出了宴厅大门,浑身冷气似将纷飞的雪花都震开了去。
众人虽遗憾未能巴结两句,但也都松了口气,毕竟这可是尊随手就能打杀了他们的煞神啊。
余不惊悄然起身,准备独自出门,在外边与赵游山汇合。虽然两人之前并未商量过此事,但他知道眼下人多眼杂,分开走是为了避嫌,只要他往外走,赵游山一定会在某处等他。
没想到快走到门边的时候,手臂忽被攥住了。余不惊回头一看,竟是莫父!
“你怎在这儿?”莫父其实在赵游山挺身而出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旁边的余不惊,不过那时不方便,只能等到现在才过来逮人。
余不惊一时语塞。虽说他并不在意莫家人看待他与赵游山好上了的态度,但莫家人着实对原主不错,他占了人家的身体,还把他家人气死了可不行啊。
于是简略道:“我跟书院里的同窗来此地玩一玩,误入了此宴。”
莫父只疑是孩子玩性大,并未多想,关切问道:“你信中不是说生了场病么,如今可——”
恰巧,关升刚从琐事中脱身,准备去追赵游山,错眼看见余不惊竟还留在这儿,正被一中年男子缠住,忙冲上来斥道:“大胆,世子的弟弟你也敢阻拦!”
莫父:我怎么不知道我生了世子这么个大儿……
六目相对,余不惊捂脸。
片刻后,余不惊选择跟去莫父下榻的客栈交代清楚,毕竟此时赵游山的马车目标很大,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余不惊只说他投靠了赵游山,为他当军师助他对付那登徒子——如今的三皇子,而赵游山则答应护莫家周全。
莫父听了,久久不言。他这孩子,最是天真烂漫,哪有心眼和能耐能给人当军师?怕终究还是走上了以色侍人的路……
又想到今日昌平公世子如冷面阎罗般惩处了两位高官,看起来是为民请命实则不知是有什么盘算,后边又不管不顾他这儿子独自走了……
想着想着,莫父似乎已经看到他儿子在昌平公世子跟前唯唯诺诺陪小心的样子,心痛万分,几欲落下泪来。只恨自己无能,若是、若是自己不那么清高,肯钻营些,是不是就能站得更高,就能护住自己的孩子了。
可转念一想,即便同流合污到二品布政使的位置,今日仍旧轻易被拉下了马,就连普天下最高的位置——龙椅上坐着的皇帝也有诸多掣肘……莫父突然意识到,皇帝最忌惮的不就是赵家么?昌平公世子,倒确算是如今时局下最硬的靠山了。
余不惊看着莫父脸色纷杂变幻,良久才终于抬起头来,张口要说些什么的样子,却不巧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小公子。”
余不惊按下起身的莫父,道:“是找我的,您先歇着吧,我去看看。”
出来一看,果真是赵游山的侍从,而赵游山就站在那侍从身后呢,便带上了门。
“和你父亲聊完了吗?”赵游山过来握住余不惊的双手,感到手中像握了两捧新雪似的,又软又凉,有些不快,“这客栈里连个炭盆都没有。”
余不惊知道他这是暗戳戳不满莫父,解释道:“蒋知府故意折腾他,让他住这么个荒凉破败的客栈,第二个住的人都没有。他自己这么大年纪都没炭盆使,哪里会想到我穿得这么厚还要炭盆?”
“那吃食呢,你午时没吃多少——”
余不惊挣脱出一只手,捏住赵游山的腮帮子,成功打断了他的话,问道:“别扯些别的,你是故意的吧?”
“嗯?什么?”
莫父起初还不安地在房中踱步,怕是昌平公世子对自己儿子来找他这事有什么不满。
谁知这客栈真是破败得紧,房门虽关紧实了,门外的声音却畅通无阻地传入了房内。
莫父听着听着,觉得两人的关系好像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心中有些松快下来,随即又有些淡淡的尴尬,好像在听小夫妻的墙角一样,便打开了门,上前见礼。
赵游山并不敢受,反而躬身朝莫父行了一礼,莫父也不敢受,忙让至一旁。
余不惊看不下去了,让两人都进屋坐下说话。
赵游山向岳父表了番衷心,莫父只连连点头,并不好多言。
赵游山只好说起正事:“今日之事,不日便会传到各方耳朵里。日后有心之人的探查定会层出不穷,大人不必退让,只管拿我当挡箭牌,想必如蒋知府那般的人不会再有……另还有一事,形势愈发严峻,我预备回京,还请大人准许我带鹊辞一块走。”
莫父尚未出声,余不惊问道:“怎么要回京?”
“前两日胡首辅早朝重又奏请年后罢免全国私学,只准由朝廷往各地设立官学。朝上已商议准了,估摸过几日皇上的旨意就会下来。崇川书院年后就会关闭。再一个,今日我插手这事,三皇子包括朝上众人应都忌惮赵家干涉政事,形势日益紧迫,我无法置身事外,还是回京坐镇更稳妥些。”
莫父还能怎么办,只能答应。就如赵游山所说,在外人眼中,莫家已与赵游山绑定,他儿子如今只有在赵游山身边才最万无一失。
尬聊也没意思,余不惊带着赵游山同莫父告了辞,上了马车,开始正式算账:“你不知道我爹要来宴会?”
“我也是刚知道的,就进了黄家园子又出去那回,关于此事的消息在我们出发的第二天才到北齐府,就这样错过了,今天才送过来我身边。”
“那回来怎么不告诉我?别说人多眼杂,就一句话的事!”
赵游山辩驳不了,伸手将对坐的人抱过来,让其跨坐在自己腿上,往怀里搂了又搂,额头抵住额头,放低声音道:“卿卿,真的不给我个名分吗?”
“你知道我不是真正的莫——”
“可是,除了世俗名义上的承认,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留住你。”赵游山眼中没了笑意,“我怕你突然消失,可除了提心吊胆,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余不惊怀疑赵游山的弱气是装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没能看出破绽,迟疑道:“你……”
赵游山看出他松动的态度,加了把力,道:“你一走,我不会独活——”
余不惊皱着眉捂住赵游山的嘴。
他当初冲动答应赵游山处对象的时候,想的是到时候走了不过痛一阵儿,总能熬过去的。可如今听到“死啊活啊”的这种话,总感觉格外刺耳。
余不惊摩挲着赵游山的脸,想到离开,心中此刻就不舍起来,软了万分。
“没什么。”余不惊尽量说得轻松些,“不过就是在助你打败卫济州后,恶鬼会带我离开。”
赵游山心重重一落,良久道:“果然……”
他早对此事有所猜测,只是不确定离开的条件。如今猜测得到证实,在脑海中盘旋已久的应对方案便也可以道出了,“那我们可以一直留着卫济州,就让他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生事,不让他翻出多大风浪,一直维持这种状态,你是不是就可以留下来了?”
照理说也许可行,只是余不惊总觉得系统还有隐瞒……
“先这样看看吧,也不会更糟了。对了,我们这遭拘了黄、蒋俩老头,算是坏了卫济州的计划吧?”
赵游山头偷偷埋得更往下,在余不惊馨香的肩窝里栖息,借此抚慰自己仍旧不安的心神,道:“他应该还会有别的招。”
“怎么说?”
“雪灾势头最重地方之一——永州府,是大皇子外祖父谭老将军驻守的,他定然要请命前往治灾,一是可得外家助力事半功倍,二是能得不忘母家故土的美名。而卫济州只能请命去另一灾情惨重的辽安府,没了物资,他不能如设想般踩着大皇子上位,那便只能将大皇子拉下来。我估计他会在大皇子和兵权的关系上做局,比如无诏调动谭老将军的兵等……”
“可是大皇子……也属于我们敌对的那方吧?”
“对,他一直贪心不足,嫌谭老将军的兵马不够多,想重新洗牌兵权这块。这次也该他尝尝被人攻讦拥兵坐大的滋味……”
随着七天年节倏忽过去,朝廷的休沐结束,蒋、黄两人的判决也下来了——革职流放,其一党的官员也都落了马,包括周留良的父亲。
江南府防寒救灾物资的价格经赵游山的干预尚还平稳。这其中李清和家出了不少力,也算是还了当初安稳度过贪污案那一劫的情。
另外,余不惊还将松涛送回了江南。京城此去凶险,莫父也已知晓了一切,松涛是家生子,回去和他娘老子团聚是最好的。
寒雪渐化,春花已开,赵游山如当初同莫父所言那般,预备带着余不惊回京。
北齐府虽离京城不远,赵游山却行了足足七日,由南至北,一路追着桃花盛放行去。
京里桃花开得最好的地方是大报恩寺。
赵游山让车队自去国公府安置,他则带着余不惊去赶大报恩寺的晚桃花。
正值春闱,举子们考完了正等着放榜,纷纷出来游玩。千金小姐们也来踏青上香,若碰上个看对眼的,到时好榜下捉婿。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赵游山实在不耐京里这些胆大的小姐们见着余不惊就两眼放光地冲过来,便带着人往大报恩寺后山去,这里非请勿入,人少清净。坡上有连绵的桃花林,坡下有一野湖并各色野花,别有趣味。
看桃花看得累了,两人便坐在草地上歇息。
赵游山坐在草地上,余不惊被环在他岔开腿的怀抱里,看赵游山手中编的花草,时不时还上手摆弄两下。
卫济州闻信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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