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陈默站在中央音乐学院D座307教室的讲台前，看着台下二十双年轻的眼睛。这是他作为客座教授的第一堂课，课程名称是《音乐的根与翼：传统与创新的对话》。

　　窗外的晨光透过百叶窗，在深色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教室里除了常规的课桌椅，还摆放着各种乐器——从传统的古筝、二胡到现代的电子键盘、合成器。这是陈默特别要求的，他希望这堂课不仅是理论的探讨，更是实践的体验。

　　“同学们好，我是陈默。”他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这是我们的第一堂课。在开始之前，我想先问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选择这门课？”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率先举手：“我想学习如何将中国传统音乐元素融入现代创作。”

　　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接着说：“我对您在《时光音乐会》中展示的跨代音乐对话很感兴趣。”

　　一个穿着时髦的女生犹豫了一下：“说实话，我是您的粉丝。但我也真的想了解您对音乐的理解。”

　　陈默微笑：“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欢迎你们。这门课没有标准答案，只有不断的提问和探索。”

　　他打开投影，屏幕上显示出两个大字：“根”与“翼”。

　　“音乐需要根，那是我们的文化底蕴和历史传承；音乐也需要翼，那是创新精神和时代气息。”陈默走向教室中央，“今天，我们不谈理论，先来感受。”

　　他示意学生们围成一圈，然后从包里取出李建民送他的那个中国结，挂在教室前方的墙上。

　　“这是我们的第一项练习：用任何乐器，即兴演奏一段能代表你‘根’的旋律。”

　　学生们面面相觑，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要想对错，”陈默鼓励道，“只是表达。”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那个扎马尾的女生，她走到古筝前，弹奏了一段《高山流水》的片段。技巧娴熟，但稍显拘谨。

　　接着，戴眼镜的男生用二胡拉了一曲《二泉映月》，情感饱满，令人动容。

　　轮到时髦女生时，她犹豫地拿起电子键盘，弹了一段自己原创的旋律，融合了流行和民谣元素。

　　每个学生表演完后，陈默都会轻轻鼓掌，然后问同一个问题：“这段音乐让你想起了什么？”

　　答案五花八门：奶奶哼的歌谣、家乡的山水、初恋的记忆、孤独的夜晚...

　　当所有学生都表演完毕后，陈默走到钢琴前：“现在，听我演奏一段。”

　　他闭上眼睛，手指落在琴键上。流淌出来的不是复杂的古典乐曲，也不是时尚的流行旋律，而是一段简单却动人的曲子——那是他父亲生前最爱弹的《茉莉花》，但经过了重新编曲，既保留了原曲的韵味，又注入了现代的情感。

　　演奏完毕，教室里一片寂静。

　　“这是我父亲教我的第一首曲子，”陈默轻声说，“曾经，我觉得它太简单，太老土。现在我才明白，简单的东西往往最接近本质。”

　　他看向学生们：“你们的‘根’可能各不相同——可能是古典音乐，可能是民间小调，也可能是流行歌曲。重要的是，要认识它，理解它，然后才能在此基础上生长出属于自己的‘翼’。”

　　课堂的第二部分是实践环节。陈默将学生分成四组，要求他们创作一段融合传统与现代的短曲。

　　“你们可以自由选择乐器，自由组合元素。唯一的要求是：要真诚。”

　　教室里立刻热闹起来。学生们激烈讨论，尝试各种乐器的组合，不时爆发出创作的火花。

　　陈默在小组间巡回指导，不时给出建议。令他惊喜的是，学生们的创意远超预期：一组将京剧唱腔与电子乐结合，创造出奇特的听感；一组用传统民乐乐器演绎摇滚节奏；还有一组尝试将古诗词配以说唱旋律...

　　“不要害怕失败，”他鼓励一个屡试不爽的学生组，“创新的过程就是不断试错。”

　　课程接近尾声时，每个小组展示了他们的作品。虽然都略显青涩，但充满了青春的锐气和创造力。

　　“很好，”陈默真诚地称赞，“你们今天迈出了重要的一步——从模仿走向创造。”

　　下课铃响起，学生们却不愿离开，围着陈默继续提问。

　　“陈老师，如何在创新中保持传统的精髓？”
　　“现代听众的审美变化很快，我们该如何应对？”
　　“商业成功和艺术追求冲突时该怎么办？”

　　陈默耐心地回答每一个问题，分享自己的经验和思考。

　　送走最后一名学生后，陈默独自在教室里整理器材。窗外，夕阳西下，整个校园笼罩在金色的余晖中。

　　他拿出手机，在三个人的聊天群里发了一条消息：“第一堂课结束了。比想象中艰难，也比想象中美好。”

　　周屿立刻回复：“前辈好棒！期待听听详情！”

　　李建民则发来语音：“陈老师，我今天也上了第一堂课，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但看到学生们认真的眼神，我就忘了紧张。”

　　陈默微笑，回复道：“周末聚一聚，分享各自的教学经历？”

　　回酒店的路上，陈默回味着今天的课堂。那些年轻的面孔，那些充满创意的想法，那些对音乐真诚的热爱...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希望。

　　然而，当晚些时候他查看课程反馈时，发现并非所有评价都是正面的。有学生匿名留言：“内容太抽象，希望有更具体的技巧指导”；“对传统音乐强调过多，忽略了现代音乐的发展”；“期待更多陈默个人经验的分享”...

　　杨珍打来电话：“看到课程反馈了吗？别太在意，第一堂课难免有不同意见。”

　　“不，这些意见很宝贵，”陈默认真地说，“提醒我教学不是单方面的灌输，而是双向的交流。”

　　他连夜修改了后续的课程设计，在保持核心理念的同时，增加了更多实操环节和个人经验的分享。

　　第二堂课，陈默提前到达教室，重新调整了座位布置，将传统的行列式改为半圆形，营造更平等的交流氛围。

　　课前，他特地找到那位留言希望获得更多技巧指导的学生，与他单独交谈。

　　“谢谢你坦诚的反馈，”陈默真诚地说，“能具体说说你希望学习哪些技巧吗？”

　　学生有些意外，随后提出了几个关于编曲和制作的具体问题。陈默一一解答，并承诺在后续课程中安排相关内容的专门讲解。

　　这堂课，陈默分享了自己在韩国学习现代音乐制作的经历，展示了如何将传统旋律通过现代技术重新编曲。他还带来了《三声部》的原始手稿和最终成品，让学生们直观地感受创作的全过程。

　　“创新不是对传统的否定，”他强调，“而是与传统的对话。”

　　课程结束时，他留意到那位学生的表情明显变得积极起来。

　　随着课程的推进，陈默的教学方式也在不断调整。他邀请李建民和周屿作为特邀嘉宾，参与课堂讨论；组织学生参观录音室，亲身体验音乐制作的全过程；甚至带领学生们走进胡同、老街，感受民间音乐的生存土壤。

　　最令人惊喜的一堂课发生在第五周。那天下着细雨，陈默临时改变教学计划，带着学生们来到学院的小音乐厅。

　　“今天，我们不讨论理论，只听音乐。”他播放了不同时代、不同风格的音乐片段——从古老的琴曲到最新的电子乐，从西方的交响乐到东方的民谣。

　　每播放一段，他都让学生们闭上眼睛，感受音乐带来的情感共鸣。

　　“告诉我，你们感受到了什么？”他问。

　　答案依然五花八门，但比第一堂课更加深入、更加细腻。

　　“音乐是时间的容器，”一个学生感慨道，“它承载着人类共同的情感。”

　　课程过半时，陈默给学生们布置了一项特别的作业：回家采访一位长辈，了解他们年轻时的音乐记忆，然后以此为灵感创作一首短曲。

　　“去倾听，去理解，然后去创作。”这是他给学生的指导。

　　作业收上来后，成果令人惊叹。有学生根据爷爷的从军经历创作了充满力量的进行曲；有学生将奶奶哼唱的摇篮曲重新编曲，注入了现代的和声；有学生根据父亲年轻时听的摇滚乐，创作了融合复古与现代的作品...

　　“你们看，”陈默在点评作业时说，“当创作扎根于真实的生活和情感，它就会拥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学期过半，陈默的教学风格日益成熟。他既不是高高在上的明星教授，也不是一味迎合学生的“好朋友”，而是一个真诚的引路人和同行者。

　　一天下课后，那位最初提出批评的学生主动留下来：“陈老师，我想向您道歉。第一堂课后，我写了不太客气的评价。”

　　“不必道歉，”陈默微笑，“你的反馈帮助我成为了更好的老师。”

　　“我开始明白您想要传达的理念了，”学生认真地说，“技巧很重要，但比技巧更重要的，是音乐背后的文化和情感。”

　　那一刻，陈默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在回家的车上，他翻开教学笔记，看着学生们这几个月来的成长轨迹，心中充满欣慰。

　　他给母亲发了条消息：“妈，这周末我有几个学生想来家里，听您讲讲老北京的歌谣。可以吗？”

　　母亲的回复很快到来：“好啊！妈给你们做炸酱面！”

　　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北京夜景，陈默忽然明白，教育不仅是知识的传递，更是生命的相互滋养。

　　那天晚上，他在笔记本上写道：

　　“第二十三天。在教与学之间，找到了新的平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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