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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灯笼
锦缎包裹的马车厢内，姜宁倚着软垫。倦意漫上眉梢，她伸出右手，缓缓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今日这盘棋，赢得还算漂亮，却也很是辛苦。
但是她赌对了。
她轻轻闭眼，左手摩挲着那块镇北王府的令牌，脑海里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陆起最后拈子沉吟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审度与认可。
他认可了她的价值，一种更优于姜望的价值。
陆家这座庞然大物，终于被她撬开了一道缝隙。
今日是棋局，明日便是人事，是权柄，是真正的“势”的倾斜。
“王爷，到了。”
车夫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打断了姜宁的思绪。
她从鼻尖发出一声轻轻的“嗯”，起身走出了车外。
冷风扑面而来，驱散了眉心的倦意。
守在门口的柳窈娘连忙迎上来，将手中的披风披在姜宁身上。她动作利落地系好披风，指尖无意间触到姜宁微凉的脸颊，眉头蹙得更紧。
“王爷，一切可还好？”柳窈娘开口，脸上是止不住的担忧。
披风还带着暖炉的余温，姜宁只觉得那股暖意顺着皮肤，悄然渗入她僵冷的四肢百骸。她看着柳窈娘的眼睛，对上她眼里毫不掩饰的关切，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无碍，只是有些乏了。”姜宁的声音比平时更软和几分，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能察觉的缱绻。
听得姜宁这话，柳窈娘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下来。
“无碍就好。”她呼出一口气，连忙侧身让开道路，“灶上一直温着姜汤，王爷是先沐浴解乏，还是先用些汤羹？”
姜宁举步踏上台阶，略一思忖：“先沐浴吧。”
热水能洗去一身疲惫，也能让她更清醒地思考接下来的步骤。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柳窈娘吩咐人去烧水，屏退其他人，带着姜宁向梧桐小筑走去。
长廊两边都挂满了宫灯，看起来亮堂堂的，同前些日子的冷清相去甚远。暖黄的光晕染在朱漆廊柱上，连脚下青石板的寒意似乎都被驱散了几分。
姜宁和柳窈娘一路前行，刚刚踏入梧桐小筑，便见里面也挂满了宫灯，大大小小，好不热闹。
院子里那株光秃秃的梧桐树也被挂满了宫灯，在宫灯的照耀下，铺上一层暖黄色的金光。
夜风吹动，宫灯随风摇曳，光影也跟着动了起来，仿佛刚生出的新叶在风中摇摆。
“高一些！再往左边一点儿！”青雀的声音传入耳中，带着几分活泼。
姜宁循声望去，正见一个护卫站在梧桐树的粗壮枝干上，依着树下青雀的指点，笨拙地将手中那盏宫灯往更高处悬挂。
青雀背对着院门，仰着头，并未立刻察觉姜宁的到来。她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呵出一口白气，继续喊道：“对！就是那里！系稳当些，别让风吹落了！”
护卫系好宫灯，一低头，正看到了缓步走来的姜宁。他神色一凛，连忙跃下，向姜宁见礼。
姜宁微微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王爷！您回来了！”青雀转过身来，向姜宁屈膝行礼，再向身后一指，笑着道，“您看，好看吗？”
姜宁目光落在青雀微微发红的脸上，她眼中映照着满院灯火，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王爷。”柳窈娘声音从身后传来，“您莫要怪罪青雀他们，这都是老奴的主意。”
“老奴想着，您今日劳心劳力，回来若见着这院子亮亮堂堂的，心里也能松快些。”她上前两步，微微侧身，挡在青雀身前半个身子，“青雀这孩子，也是心疼您，跑前跑后张罗了半晌。”
姜宁的目光落在青雀和柳窈娘身上，环顾着满院为她而亮的灯火，心口蓦然涌起一阵暖意。
她的沉默落在青雀眼里，青雀只以为是她不喜欢，心里头不由得一紧。
下一瞬，她撇开柳窈娘的手，抬步走到柳窈娘跟前，将她挡在身后，急急道:“王爷！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自作主张，与柳嬷嬷无关！”
晚风拂过，院子里的灯影随之轻晃，在姜宁的脸上明灭不定。
她静静的看着眼前两人，心里的暖意又多了几分。
就在青雀心跳如擂鼓时，她看见姜宁的唇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我看起来，是那般不近人情的人吗？”姜宁开口，目光扫过柳窈娘，最终落在青雀身上，语气虽淡，却足以驱散青雀心里的那点不安，“灯笼挂得不错，让这梧桐有了几分枯木逢春的意趣。”
听得这话，柳窈娘在心里头暗自松了一口气。
青雀闻言，眼睛蓦然一亮，当即开口:“王爷若是喜欢，往后奴婢每天都把王府打扮的亮堂堂的！”
“那倒不必。”姜宁开口，声音里透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失落，“美景若成了常景，便不觉得珍贵了。”
她向前走了两步，行至一盏精巧的兔子宫灯下。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只兔子的尾巴。
宫灯摇曳，暖黄的光晕也跟着在她手中流转。
“这兔子灯……”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软了几分，“倒让我想起小时候，嬷嬷给我扎过的那盏。”
柳窈娘闻言一怔，眼眶倏地红了。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她们母女在冷宫相依为命，不知姜宁从哪里知道了兔子灯。
那年姜宁生辰，许愿想要一盏兔子灯。
柳窈娘熬了半宿，用竹篾和棉纸扎了一盏。最后的成品算不得精致，也不那么像兔子。可姜宁却爱不释手，提着在院子里跑了一整夜。
姜宁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灯纸温热的触感。她看着身前的灯笼，唇角微微上扬，带了些少见的天真:“当时那盏灯的尾巴，也是这般翘着的。”
柳窈娘听着，眼眶不由得有些发酸。
“王爷喜欢这灯笼？”青雀开口，上前一步，将那盏兔子宫灯取下递给姜宁。
姜宁伸出手，却在触碰到灯笼的前一刻停住。她摇头收回手，指尖微微蜷缩，负于身后。方才在灯影中显得柔和的轮廓，此刻又重新镀上了一层清冷的边。
“不必了。”她开口，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冷清。
她的目光从那只翘着尾巴的兔子灯上移开，掠过青雀写满期盼的脸，又划过柳窈娘泛红的眼眶，最终低下头，落向了腰间陆起给她的那块令牌。
她不再是小孩子了。
那点属于孩童的，可以捧着一点微光就欢喜一整夜的心气，早已在冷宫数年与燕国的十年里，被磨得一点不剩了。
姜宁的目光从令牌上抬起，眸中最后一丝涟漪已平复如镜。
“夜深了，都回去歇着吧。”
话音落下，姜宁不再看那满院灯火，径直朝浴房走去。
浴房内，水汽氤氲，侍从早已退下。
柳窈娘守在屋外，隔绝了他人。
姜宁褪下衣衫，露出白皙的肌肤。热水漫过身躯，带来阵阵暖意。
她闭上双眼，将自己沉入水中，直至水面没过下颌。墨色长发在水中漾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轮廓。
水温逐渐变凉，暖意一点点从皮肤上剥离。
随着最后一丝暖意散去，姜宁倏然睁开了眼睛。
她换上洁净衣袍，将那块镇北王府的令牌再次悬挂腰间，然后转身，推开了浴房的门。
门扉推开，一个宫婢小意走到对镜梳妆的陆欣荣跟前。
“娘娘。”宫婢声音极轻，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王府来信了。”
陆欣荣眸光一闪，刚想答话，脑海里却划过姜宁的脸。只是想到那张脸，她心里便涌起一阵烦躁。
她揉了揉眉心，将心里涌起的异样压下，露出些许疲态：“哪个王府？”
“回娘娘，是镇北王府。”
听得“镇北王府”四个字，陆欣荣脸上一喜，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急忙抢过宫婢手里的信，刚打算拆开，却想起来屋子里还有人。
“下去吧。”陆欣荣开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骄傲，“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宫婢躬身退下，轻轻掩上了房门。
房门合拢的轻响落下，内室重归寂静。
陆欣荣指尖微颤，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捻碎了封口的火漆。她抽出内里那张薄薄的纸迅速展开，目光急急扫过纸上字迹。
她脸上最初那抹纯粹的喜色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为复杂的神情。越往后看，她眉头皱得越紧。到了最后，甚至带了几分狰狞。
陆欣荣凝视着最后一句话，混杂着背叛与愤怒的火焰“腾”地在她胸腔里燃起。
“昔年望儿入燕为质，十年不易。陆家，必倾力护之。”她咬牙切齿的将那句话读出来，手指无意识的收紧，将信纸揉成一团。
“凭什么？凭什么！”
她猛地一挥袖，将妆台上的珠钗锦盒尽数扫落在地。金玉撞击之声刺耳，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眼里尽是滔天的怨愤与不甘。
她为了今日，费尽心机，步步为营，难道就是为了给那个小野种做嫁衣！
若荣登大宝的人不是她的望儿，那她陆欣荣这些年来的苦心经营又算什么？！
精心修剪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她扶着桌子，凝视着铜镜内女人的脸。
镜中人云鬓微乱，眼角发红，原本精致的五官因愤怒而扭曲，显得格外陌生。她慢慢坐回桌前，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眉眼。
指尖触到的肌肤不再紧致光滑，眼尾细细的纹路即使用再好的脂粉也难以完全遮盖。
“呵。”陆欣荣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脸上的狰狞褪去，已经变回了惯常的骄傲神情，“我陆欣荣，岂能遂你们的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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