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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
看到祖母的状态,纵使再早做好准备与打算,也难以抵御失去至亲的痛苦。
父母长时间的缺席,可以说江默辰是被祖母带大的。
几年之间,偌大的房间内只有他和祖母二人。
他的祖母言传身教,让他无论什么境地都保持坚毅。
所以年幼和父母分居、缺席他一切的重要时刻他不怨他们,他们自有他们的生活。
但是高中时父亲又回来干涉他的学习、他的择校,可惜在祖母的驯化下他早就无法在服从一个不管不顾的父亲。
更何况他得知他事业蒸蒸日上的父亲,并不磊落,反而贪婪、争权夺势,利用职务之便获取更大的利益。
这让他更加确信他和他的父亲绝不是一路人。
江承东希望他能够学医继承他的衣钵,绝不可能,哪怕以举报相逼也不愿被控制。
到现在他也记得江承东听到他的儿子亲口列举的“罪行”时,不可置信的表情。
脱离掌控的感觉一直让他感到快慰,从此父子几乎形同陌路。
创业这条路是他自己一点点摸索,走了许多弯路吃了很多亏,他越发清楚,像他这样的独行者不耍些脏是不行的。
利用父亲和校长的儿子套取信息是他认为他做得第一件坏事。
他难道变得和江承东一副德行?
连面对祖母时都变得有些心虚。
关键是他还被人发现了,这是什么定律?越心虚越容易被戳穿?
偷听别人墙角的坏人,他记得她的名字叫做孙尤里。
可是成功的欲望让他摒弃一切杂念,没什么怕的,只要目的达到就可以。
但谁能想到十年之后还能够相遇呢。
她简直脱胎换骨,完全没有先前阴郁的样子,活脱脱一个乐天派。
于是他忍不住捉弄她,想拔下她的面具讽刺她,看她难堪——别一副天真的样子,你知道我是什么样子,我也知道你。
如他所料,她锋芒毕露,牙呲必报,砸了前公司的工作室,挖走了前司骨干还不肯给老东家留活路,就是她前男友也被毫不留情的报复。
当然了,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
虽然不懂,作为彼此唯一的亲人,她的母亲一点好脸色都不肯给她,还逼迫她做到世俗意义上的完整让她结婚,她也还能一副早就习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看得出来她在逞强,但始终卸不去她的铠甲。
她就是这样的人吧,外表在吸引人靠近,走近了却发现是铁壁。
明明知道,可是她一旦拉住他的衣领,他就无法自持,还把那当作是能够走进她世界的证据。
所以是在好奇、探究的过程中,心牵绕上了另一个人。
在遇到孙尤里之前,在遇到26岁的孙尤里之前,原来他的生活是平静而无趣的。
他已经退让了,觉得能够遇到她就可以了。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单调的人生闯入一抹亮色,尚且可以这么形容吧。
终于在一次他冲回家中,情绪仿佛被拉回了邮轮的那一晚。
江默辰是这样的,发现他喜欢上一个人,首先想的是要列出一堆理由或是什么,先把自己说服。
可很难列出原因,只是因为那种难以言表的吸引,完全难以抗拒。
一夜冲动尚且可以说是酒精的刺激和氛围的渲染让他们都上头了,那后来呢。
对着一片黑暗与死寂,想念值达到最盛。
让人传递的她的行踪、她的照片、家里摄像头偶尔出现的身影无法满足他。
打开抽屉,直视早已直购的香水,直视自己的思念和欲望。
不及分量地喷洒在被褥上、靠枕上。
刚刚染上香味的床品,就如同和孙尤里在医院楼梯间正面领略到的她身上的味道。扑进床里陷进这片汪洋,疯狂的汲取着香气,曾拥有过的负距离和湿热的腾空感在颅内画面闪现,让他尝到了甜头。
幻想占了上风,甚至想跑去楼上扯两件她的衣服。
当对一个人有所渴望所以借由他的味道解渴,这是人之常情吧。
可是还是怕被她发现,怕她觉得自己恶心或龌龊。
往后,这间卧室藏了致命的秘密,不知什么时候起充斥起象征着一个女人的味道。有人发现的话,就发现了令本人也心惊的渴望。
大家都说儿女情长和功成名就是不能兼得的,他觉得是对的,可今时今日才知道原因,可能是因为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吧,胸腔里跳动的心不上不下的,偏偏还不敢叫人发现,让人难受又上瘾。
爱上第一个人就尝到了求而不得,何止爱一个人是第一次,求而不得的感觉,他也是头一次。
他喜欢的人心中没有感情能够给他,另一个爱的人也要离开他——距离失去祖母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了。
今晚下肚的酒中,有他心中难以下咽的苦涩,他就这样醉倒了。
今天他在车中短暂地卸下来浑身的力气,醉倒在孙尤里的怀里,他还以为是梦,毕竟这样的梦已经有过很多回了。
落入熟悉的环境,令人安心的味道,孙尤里献上温柔的一吻,痴痴望着他、道晚安,都是梦里才会出现的。
祖母的四肢已经肿得更高了,医生也24小时在家中。
他们夫妻二人来探望,在家人面前二人表现的一如既往,相敬如宾。
而祖母已经变得需要人搀扶才能走路,有时在饭桌上也会睡着。
有次上厕所的时候孙尤里就扶着她过去,江默辰会看到祖母的腿上竟会冒出血珠。回来时是家中的陪护将她送回来,江默辰去厕所,就看到孙尤里躲在里面默默掉眼泪,心里更加触动,堵得喘不上气。
而他不敢说出口,哪怕一个人也只能伏在餐桌上掩饰快要溢出来的情绪。所幸一家人都在场时都会不约而同的将悲伤的气氛掩饰下去。
他们将祖母送到了医院,家中的仪器已经不够支撑了。
她的身体也要支撑不住了,身体瘦到翻身也会痛到吸气,因为她的身体各处已经变得脆弱,用力就会被硌烂。
后来祖母开始整天整天地发烧,每日清醒的时间已经不多,醒着的时候话也明显的变少了很多,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很嘶哑,还会伴随着呼吸困难,而这样的症状越来越重。
她已经大小便失禁了。
那一天清晨,尤里正收拾准备出门,江默辰从外推门而入,站在门口一身的狼狈,他的颓废令她心惊:
“尤里,今天早一点跟我去医院吧?”
心照不宣的,他们都知道他们即将面临的事情。
医院总是人来人往的,时间还早,排队的每处已经站满了人。
路过肿瘤科,有一个老人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身边的子女也都哭到不能自已,只言片语中孙尤里概括出是那对中年夫妇刚出生的孩子早早夭折。
一家人引人侧目,孙尤里的心情也被影响,这种低落的情绪,实际上在江默辰领她去往医院时就已经存在了。
所有人都有预感,在未来几日会发生什么,并且,他们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做心理建设了。
除了孙尤里。
推开那道沉重的病房,孙尤里的泪水夺眶而出。
病房旁围绕着几个人,门开的一瞬他们都朝这边看过来,可孙尤里只能看到病床上是祖母——她太瘦了,瘦到盖上被子几乎看不出那里还躺着一个人。
可祖母在向她招手,向她笑。看到那双吃力向她抬起来的手,孙尤里跌跌撞撞握过去。
祖母的声音飘过来,嗓子里还有重重的痰音,失去了往日的生机,“孩子,别哭......”
她看不清祖母了,泪水已经在眼蒙起一层雾,又被尤里用力抹去,她要努力记住祖母的模样:“祖母,我很爱你。”
所有人眼眶都是红的,江默辰的眼睛都有些发肿,站在孙尤里的身后。
祖母好像说不出话了,在漫长的时间,用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看着尤里,最终也只吃力地摇着头,手吃力的拍了拍尤里的手背。
“祖母,你不用再担心了,剩下的路有我会陪着他的。”孙尤里以为这是祖母最想得到的答案。
祖母还是摇头,缓慢的开合嘴巴,但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刚刚那几个字用尽了她的力气。而在说这句话时江默辰就在她身后看着,眼神那样执着。
祖母昏昏欲睡,说话对她来说很困难,一群人守在一边,为她一次一次处理排泄物。
江默辰的母亲将她带出病房,她不明所以,妇人只是为祖母补充上说不出口的叮嘱:
“该和默辰嘱咐的都和他说过了,祖母只希望你能知道,祖母希望的是你能获得幸福,不关其他人,只为了你自己。”
“倘若你和默辰之间必成牵绊,延续和舍弃只在于你,和其他人也是。”
祖母的叮嘱模棱两可,但里面真实的情感让孙尤里心中泛起酸楚。她看向江默辰的母亲,工作与生活的操劳也让她有了苍老的痕迹,妇人宽慰她几句便转身回到了病房。
那时她从病房的小窗中往里面看去,老人的意识昏昏沉沉。孙尤里自己的祖母,她没有见过,她早把眼前的老人视为自己的亲人。在那一天,她就像真的变成了自己的祖母,抚平她内心的伤疤。
为了自己吗?她很早很早就在为之努力了。
以至于,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多疑又自私的人,果然还是给不了任何人他们所期待的东西。
却唯独不愿意让祖母的祈愿落空。
那祖母知道吗,她是一个这样的人,回忆起来只有他们拙劣的演技,不仅不值得托付,还和江默辰伙同欺骗她。
破碎的也就罢了,美好的人她是万万不能触碰的,可她还是伤害到了祖母,从未戳穿他们、仅在弥留之际试着引导她的祖母。
愧疚让她满目通红,却不能一意孤行地坦白心意,也不知道他们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是不是做错了。
当天晚上祖母就永远告别了。
说不出话,只留一行字,歪歪扭扭,依稀辨得——
坚持不住了,去找延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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