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必达：逆旅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余文的脊背。
　　老周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恐怕远比一个“略有察觉的邻居”要深得多。他那看似温情的维护，此刻看来，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意味。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电话那头的小鸹也屏住了呼吸，显然被这个发现惊住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房间染成一片暗金色，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余文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小鸹，想办法，把李云丰扔的那个黑色袋子，弄回来。”
　　窗外，江城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将这个城市点缀得流光溢彩。而在这片璀璨之下，福安巷的阴影仿佛更加浓重了。
　　李云丰的恐惧，老周父子看似平常却暗藏玄机的关系，神秘的黑衣人，以及那个废弃仓库……所有的线索，仿佛都指向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漩涡。
　　夜色如墨，将福安巷浸染得一片沉寂。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圈，勉强照亮一小片路面。
　　大多数店铺早已关门落锁，唯有李记茶馆后墙根下那个硕大的绿色垃圾桶，像一头沉默的怪兽，在阴影中静静矗立。
　　一道娇健的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从巷口的屋顶滑落，动作轻盈得像一片真正的羽毛。小鸹落地后迅速变回人形，他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警惕地四下张望。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远处传来隐约的汽车驶过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回忆起余文的叮嘱：“安全第一，拿到东西立刻撤离，不要停留。”
　　小鸹猫着腰，像一道影子般快速移动到垃圾桶旁。浓烈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他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强忍着不适，伸手掀开了沉重的桶盖。里面堆满了烂菜叶、剩饭残羹和各种废弃包装袋，几乎要溢出来。
　　“李云丰到底扔了什么……”小鸹嘀咕着，目光在垃圾中快速搜寻。很快，他注意到了那个与众不同的黑色塑料袋。它被塞在垃圾桶靠里的位置，袋子口扎得很紧，在一堆松散的生活垃圾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伸手将袋子拽了出来，手感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装着不少硬物。来不及细看，他重新盖好桶盖，将黑袋子紧紧抱在怀里，转身便欲离开。
　　就在他抬脚的瞬间，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滑腻的东西，整个人猛地一个趔趄。
　　“哎哟！”
　　他低呼一声，幸好反应快，单手撑了一下地面才没摔倒。但怀里的黑袋子却脱手飞了出去，“啪”地一声落在不远处的地上，袋口似乎有些松动了。
　　“倒霉……”小鸹小声抱怨了一句自己的不小心，赶紧上前捡起袋子，也顾不上查看，抱着它迅速原路返回，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屋顶的阴影之中。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刚才差点滑倒的地方，一小滩不起眼的、混合着油污的水渍，正幽幽地反射着路灯的光。
　　酒店房间里，气氛凝重而专注。
　　小鸹将那个黑色的塑料袋放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空气中立刻弥漫开一股复杂的味道。那是一种垃圾的酸臭、某种刺鼻的化学试剂味，还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香火气息。
　　“就是它了，文哥。”小鸹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差点为了它摔个嘴啃泥。”
　　余文戴上事先准备好的手套，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了袋口的死结。烛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如炬，注视着袋内的东西。绿萝也好奇地凑近，但被那混合的气味呛得微微蹙眉。
　　袋子里的东西被一件件取出，摊在事先铺好的旧报纸上。
　　主要是一些破碎的瓷片，看起来像是打碎的茶杯或茶壶。还有一些用过的、沾染着深褐色茶垢的茶滤网。几块抹布，上面除了灰尘，还沾着一些亮晶晶的、像是糖浆干涸后的痕迹。
　　“看起来……就是普通的茶馆垃圾。”小鸹有些失望地撇撇嘴，“李云丰鬼鬼祟祟就为了扔这个？”
　　余文没有回答，他的手指捻起一小片瓷器碎片，仔细端详着边缘。然后又拿起一块抹布，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除了茶垢和清洁剂的味道，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甜腻感，与他之前在巷子砖缝里闻到的有些相似，但更混杂。
　　“不对。”余文缓缓开口，目光锐利，“如果只是普通垃圾，他没必要那么紧张，更没必要特意选择在中午人少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处理。”
　　他拿起一个看起来相对完整的、被压扁的纸质小盒子，上面没有任何标识。“而且，你们看这个盒子的材质和形状，不像是装茶叶的。”
　　就在这时，绿萝轻轻“咦”了一声。她从那堆碎瓷片和抹布下面，抽出了几张被揉成一团的黄色纸张。纸张质地粗糙，上面用红色的颜料画着一些扭曲、难以辨认的符号，看起来像是某种符纸，但制作得十分拙劣。
　　“这是……”绿萝将纸团展开，眉头紧锁，“这上面的图案，我从未见过。不像是正统的祈福符文。”
　　余文接过那几张符纸，仔细查看。红色的颜料似乎并非朱砂，而是一种更廉价的化学染料，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图案线条混乱，充满了某种急躁和贪婪的意味。
　　“还有这个。”烛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用脚尖从垃圾袋最底下拨拉出一个小巧的、烧得只剩下一角的硬纸片。纸片边缘焦黑，隐约能看到上面印刷着类似账本的格线，以及几个模糊的数字和汉字片段。
　　余文捡起那片残骸，借着灯光仔细辨认。数字看不太清，但那几个汉字残部，却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供奉……”
　　“……诚心……”
　　还有一个相对完整的词——“净资”。
　　“净资……”余文喃喃自语，眼神变得越来越深沉，“在某种语境下，这可能指‘净化过的资财’，也就是……捐献的钱款。”
　　结合那些粗制滥造、透着邪气的符纸，一个令人不安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中。这绝不仅仅是利用晴语能力制造“幸运福袋”那么简单。李云丰，或者说他背后的人，可能正在运作一个结构更严密、带有欺骗和敛财性质的组织。
　　“他们可能不是在卖福袋，”余文抬起头，目光扫过烛、绿萝和小鸹，声音低沉而严肃，“他们可能是在建立一个……以‘赐福’为幌子的，非法牟利的团体。”
　　房间里一片寂静。小鸹张大了嘴巴，绿萝脸上写满了担忧，连烛的眼神也微微闪动了一下。
　　“那……那晴语岂不是更危险了？”小鸹急切地问。
　　“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余文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李云丰这条路暂时不能硬闯，老周那边……”他顿了顿，想起烛带回来的关于老周儿子可能出现在仓库的线索，以及老周那看似朴实的面容，“我们需要更谨慎地对待。”
　　他转过身，看向小鸹：“小鸹，明天一早，你去一趟老周的杂货店。”
　　“还去？”小鸹有些不解。
　　“对。”余文点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算计，“你问问他这几天有没有关于茶馆的新消息。然后，你给他一笔钱。”
　　“给他钱？”
　　“嗯。就说，想深入了解李老板茶馆的事，只要提供有用的消息，报酬不是问题。”余文解释道，“我们要给他一个合理的理由，让他主动为我们提供信息，同时也看看，他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利用。如果老周真心想帮忙，或许能提供线索。如果他别有用心，这也会给他一个“引导”调查方向的机会。
　　第二天上午，阳光明媚，福安巷又恢复了白日里的烟火气息。
　　小鸹揣着余文给他的现金，再次走进了老周的杂货店。老周正在给一个顾客找零，看到小鸹进来，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小伙子，又来啦？今天需要点什么？”
　　等顾客离开后，小鸹按照余文的吩咐，走上前，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急切和神秘：“周老板，我是上次和文哥一起来的。”
　　“记得记得。”老周推了推眼镜，笑容不变。
　　“文哥让我来谢谢您的提醒。”小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不算太薄的信封，快速塞到老周手里，“这个……一点心意，您收下。”
　　老周愣了一下，捏了捏信封的厚度，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他没有立刻推辞，而是迟疑地问道：“这……小伙子，你这是干什么？”
　　“文哥说，还是想请您帮个忙。”小鸹凑近了些，声音更低了，“您也知道，我们是对那个福袋好奇。文哥最近遇到点麻烦，挺着急的。您在这巷子里熟，人面广，能不能……帮我们留意留意福袋的事情？要是有什么有用的消息，文哥说了，另有重谢！”
　　老周听完，沉默了几秒钟。他看了看手里的信封，又看了看小鸹那张带着期盼的、年轻的脸，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将信封快速地揣进了围裙下面的口袋里。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老周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又似乎有几分理解，“行吧，既然你们这么执着，我老头子就帮你们留意留意。不过我可说好啊，我就是看看，传个话，其他的我可管不了。”
　　“太好了！谢谢周老板！”小鸹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笑容。“那就不打扰您了！”小鸹目的达到，心情愉快地离开了杂货店。
　　看着小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老周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口袋里那个厚厚的信封，眉头紧紧皱起，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忧虑。他在柜台后呆立了许久，最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小鸹带回的消息让余文稍感意外，他没想到老周会如此痛快地答应帮忙。
　　接下来的两天，小队按兵不动，只是由烛和小鸹继续轮流监视茶馆，但收获甚微。李云丰依旧深居简出，茶馆生意不温不火，那个黑衣男人也再未出现。
　　就在余文开始考虑是否要改变策略时，老周的电话来了。
　　电话是小鸹接的，他按照余文的指示，按下了免提键。
　　“小伙子，是我，老周。”电话那头传来老周压低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街上。
　　“周老板！有消息了吗？”小鸹急切地问。
　　“算是有吧。”老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昨天晚上，大概快十二点的时候，我起来喝水，好像看到……看到有两个人，穿着黑衣服，从茶馆后门那边出来，往……往东边去了。”
　　“东边？具体去哪里了？”小鸹追问。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老周说道，“天太黑，我也没敢跟上去。就看到他们好像提着什么东西，走得挺快的。我就赶紧记下来，告诉你们一声。”
　　又简单说了两句，老周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余文、烛、绿萝和小鸹面面相觑。
　　“东边？”小鸹挠了挠头，“烛哥跟到那个仓库在城西啊。难道他们还有别的据点？”
　　余文走到墙边，那里贴着一张江城的简易地图。他的手指点在代表福安巷的位置，然后缓缓向东移动。东边是江城的老城区，人口密集，街巷纵横交错，比城西的工业区要复杂得多。
　　“老周提供的这个信息……”余文的手指在地图上画着圈，眉头紧锁，“时间、人物、方向，都说得模棱两可。‘好像看到’、‘往东边去了’……这太模糊了，几乎无法核实。”
　　“他在撒谎？”绿萝轻声问。
　　“不一定。”余文摇摇头，“也可能他真的看到了什么，但描述不清。或者……他看到了，但故意提供了一个模糊的、甚至是错误的方向。”
　　他想起了烛带回的关于老周儿子可能出现在城西仓库的线索。如果老周知道些什么，他完全有可能利用这次“帮忙”的机会，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向与仓库相反的东方。
　　“那我们怎么办？”小鸹有些着急，“信还是不信？”
　　余文盯着地图，沉默了良久。老周这一手，反而让他更加确信，城西的废弃仓库绝对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但老周既然已经出招，他们也不能完全无视。
　　“我们不能完全按照他指的方向走，但也不能完全无视。”余文最终做出了决定，“烛，小鸹，你们继续重点监视城西的仓库和茶馆，寻找再次潜入仓库的机会。我和绿萝，去东区转转。”
　　他看向绿萝：“绿萝，你的能力在东区那种老巷子里，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绿萝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余文的意思。老城区植被相对更多，那些生长了数十甚至上百年的树木，或许能“告诉”她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明白了。”绿萝点了点头，“我会尽力。”
　　分工已定，一股无形的张力在房间内弥漫开来。老周的“帮忙”非但没有拨开迷雾，反而让情况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他像一头护犊的老牛，用自己的方式构筑起一道保护的屏障。
　　余文知道，他们正在接近真相的核心，但也正一步步踏入更深的迷局。
　　所有的答案，都隐藏在那即将被夜色笼罩的城市迷宫之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