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阳泠月剑

　　蒸酥酪的甜香萦绕在鼻尖，文砚握着瓷勺的手却停在半空，听上去大师姐似乎比玉槿师姐还要了解碧泉三音。左手忍不住摩挲着别在腰间的玉箫，这是娘亲留予她的唯一念想，可她对娘亲的武学过往，竟知之甚少。
　　“不着急，你且用晚膳。”玉泠似是看出了她的不解，轻声安抚道。
　　文研恨不得立刻知道答案，但她亦不想浪费大师姐的心意，于是连忙低头吃了起来，只是速度要快上了很多。
　　“你且随我来。”玉泠知她心焦，待文砚饮了茶漱了口，便放下茶盏，带着她朝内室书房而去。
　　文砚连忙跟上，穿过垂挂的竹帘，便见案上如往常一般摊着几本武学手札，但案角今日却新摆了一方端砚，砚台旁压着本泛黄的绸布作封的书册。
　　玉泠伸手将手册取出，递到文砚面前：“你瞧瞧这个罢。”
　　文砚双手接过，而后轻轻展开，扉页的字迹竟然十分眼熟，等下！这不正是她在箫谱上见过的笔锋！
　　心下一动，她忙快步走到烛火旁，逐页翻看，书册里写满了练武心得，从内力运转的法门到招式拆解的诀窍，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显然书写者随手记录的感悟。
　　“这……这字！”文砚只觉脑中混乱得很，什么都想问，堵在嘴边却又变得语无伦次。
　　玉泠适时提醒她：“你翻到最后两页。”
　　文砚依言照做，刹时间眼珠不由地瞪大，手指不自觉紧抓着书页。
　　没错没错，来来回回瞧了好几遍，这……这正是碧泉三音的箫谱！
　　文砚仔细比对了一番，与玉槿给的那份分毫不差，唯一不同的是，谱子旁多了几行朱笔批注，笔锋潦草又豪迈，加上年岁已久，着实有些难以辨认。
　　“静姊创碧泉三音，琴音虽妙，终觉少韵。余习箫十载，试以箫声补之，故作此箫谱，愿与静姊琴箫相和，地久天长。伽字题。”
　　不等文砚询问，玉泠便已背了出来。
　　“伽？业伽？难道说……是师父？”文砚转过头问道。
　　玉泠点点头：“这手册是师父临走前交给我的，因她不能伴我身侧教我，便将她多年心得毕于一本书册。”
　　玉泠走到窗边，望着夜空的繁星，轻声道：“因这最后两页出现得萧谱着实突兀，我曾问过师父该如何练，师父却教我暂时不要练。”
　　“不要练？”文砚有些不可置信。
　　玉泠点了点头，解释道：“师父说，当年大师伯创出碧泉三音，虽以琴音克敌，却总觉得少了些灵动，她知师父擅箫，便整日缠着师父，要她作箫谱相和，两人花了三月时光，便创了这琴箫合璧的功夫。”
　　“所以，如若不知她们二人当时的心境，或是仅有一方领悟，都是没办法练成的。”
　　“我懂了。”文砚笑道，“也难怪既然有完整谱子，为何我与玉槿师姐练起来，却总觉滞涩，没有丝毫合鸣之感了”
　　玉泠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略带几分沉吟：“其实，玉槿练碧泉三音时，第一个合练的对象是我。”
　　“啊？”文砚满脸诧异。
　　“那时你刚入师父门下，还在练基本功。”玉泠道，“玉槿拿着琴谱来找我，说要练琴箫合璧，我虽不擅箫，却也通乐理，便陪她练了半月，可无论如何磨合，琴音与箫声都如两行溪流，各走各的路，始终融不到一处。”
　　她顿了顿，笑道：“玉槿还责怪我是个剑痴，不懂大师伯的乐理精髓，便想着等你长大，原话说是让你这个亲女儿来合练，定能成气候。”
　　文砚垂首，心里满是失落：“可我也没从娘亲那里学到多少乐理，当年她只教了我基础萧谱，连碧泉三音的名字都没提过，或许是我学艺不精，辜负了玉槿师姐的期望。”
　　“并非你学艺不精。”玉泠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正如师父说的那样，我想这琴箫合鸣是不能单凭功夫深浅来练的。”
　　“我明白，只是我以为我能懂娘亲当时的心境罢了。”
　　玉泠笑着摇摇头：“师父与大师伯自幼一同在天山长大，同吃同住，同练武功，当年大师伯为了创碧泉三音，废寝忘食，师父便每日为她端茶送水，陪她钻研到深夜。这般情分，早已是心意相通，无需言语便能知晓对方所思所想，所以练起碧泉三音的琴箫合鸣，自是如行云流水。”
　　“且不论你与玉槿师妹关系如何，只玉槿便不懂师父和大师伯当年的心境，我曾提醒过她，只是她那个琴痴，非要拉着你死磕罢了。”
　　文砚怔怔地站在原地，书册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却浑然不觉。
　　她想起与玉槿合练时的场景，虽能跟上节奏，却总在细节处脱节，原来不是她们练得不够用心，而是少了那份无需言说的默契。
　　“看来我与玉槿师姐，是练不成这碧泉三音了。”文砚呆呆地感慨。
　　“你倒看得开，这般快便放弃了？”玉泠弯下腰捡起书册，将它放回书案上。
　　文砚抬起头，眸中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执拗：“不是放弃，是认清事实。心意相通从来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这世上，我只愿也只与大师姐你有这般默契，旁的人，无论如何亲近，都会隔上一层，这是没法勉强的。”
　　烛火跳动，映在文砚脸上，满是认真。
　　玉泠心跳漏了一拍，鬼使神差地轻声问道：“若……若我与你一同练，你愿不愿意试一次？”
　　文砚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喜，随即又黯淡下去：“可琴谱在玉槿师姐那里，而且……大师姐你不是一向只习剑的么，我……我不想耽误大师姐练功。”
　　玉泠轻笑道：“无妨，当年陪玉槿练时，这琴谱我早已记在心里。至于练功，于我而言，大道无不归于一处，练剑也好练琴也罢，都是能修身养性的法门。”
　　“真的？”文砚抓住她的衣袖，忍不住再三确认，“大师姐，你真的愿意陪我练？”
　　“你若想练，我自是愿意的。”玉泠看着她雀跃的模样，心中莫名柔肠百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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