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24章梅姑
“殿下。”
屋内的氛围有些过于安静,苍术没忍住唤了一声。
“嗯。”
谢无昶没什么表情,懒懒地搭着疏棂,手心里摊着枚梅花佩,那是山棱从忘忧阁小奴腰间顺来的,掂了掂,发现这玉佩还有些分量。
晶莹剔透,白中泛灰。
苍术瞥了眼那五瓣梅花,发觉殿下并没有瞧着玉佩,而是将视线落在了屋外。
李青风一直待在桨州,离梁州挺近的一座州城,并不归沐无量管辖。他在这儿有一处药庄,面积颇大,足以容下如今被沐无量视为眼中钉的官员及其亲眷们。桨州刺史知晓了谢无昶的钦差身份与整件事情的缘由,他本就与徐克柔有几分交情,又常常以忠义二字日日警醒自己,一知晓此案背后牵扯众多,于是便对此案格外积极,甚至可以不顾得罪徐克柔的后果而开城门,放了权璜等人进城。
桨州风景甚是不错,种了满城的苦楝树。
刺史说日子再晚些,这整座城都要抹上淡紫的烟。
只因这紫色的苦楝花开得浓郁,就好似从香炉里头腾腾升起的云烟。
谢无昶盯着屋外,出了神。
苍术还以为他只是在欣赏开了星星点点的苦楝花,此刻的树上,就像是谁家女娃顽皮,偷了胭脂往树上抹了又抹,极淡,极疏,又极巧。
于是,他找着了机会为自己解答疑惑:“殿下,属下有一事不解。”
“什么?”
谢无昶没动,依旧倚着疏棂。
苍术问道:“殿下,那忘忧阁的第一道暗门究竟藏了些什么智慧在里边?属下思考了几日也没能彻底明白。”
谢无昶扯了抹淡淡的笑意,回复:“有疑惑自然是好事,说明我们苍术也好学。至于暗门怎么开的,那便是需要平日里多读些诗了。”
那屏风上共有四个意象:春兰,夏竹,秋菊,冬梅。
“能够出现在那儿的所有物件,未必不是突破口。”谢无昶解释道。
此屏风的四张画底下,都藏有滚轮与滚轴,说明此屏风极有可能便是突破口。
他们在忘忧阁看到了各种模仿名家所作的山水字画,显而易见的便是创设赌坊的人,要么非常热爱,要么便是装装样子。
不管怎样,设在屏风上的机关庶几也与诗文相关。
李太白的“兰生不当户,别是闲庭草”是许多书生反复学习的一句,于是谢无昶犹豫了一下,就将画有兰花的一页推向了角落里。
“照此类推,便能打开暗门。”
谢无昶给苍术从头到尾都解释了一遍,倒是耐心得很。
苍术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原来是这样,殿下果真是料事如神。”
他哪里是料事如神。
谢无昶无奈地笑笑,最起码,走出铸钱工坊的路......就不是他发现的。
他这儿正对的是窗外一棵高挺的苦楝树。
在药庄上养病的小童没看清路,径自撞了上去,疼得“哎哟”大叫了一声。
李珈洛靠在一边,沐浴着楝花的馨香,昏昏欲睡着,听到了声响才慢悠悠地抬眸看去。
不知道为什么,从妄城山回来以后,她作为一只鬼,竟然还会偶尔感到心悸,就像是自己的身体在被人用银针狠狠地戳了几百次,不仅仅如此,她也更加嗜睡了,有时候差点因为打了瞌睡而找不着谢无昶。
她当真是拿自己没办法了。
她昨晚又做了怪梦,比起说它是梦,倒不如说是自己在现实世界里的一段记忆。
又见到了之前梦中所见的男人,应该说是她的......舅舅吧,总之定是他,虽然脸上模样看不太分明,但那个身形,那个气质,都与他很是相似。
这次没有看到那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也没有看到那个方方正正、闪着五彩亮光的黑色大盒子。
就连场景都变了。
那儿也很奇怪很陌生,不大不小的空间内,摆了张高高的案几,在这上面放了许多白花花的纸,她看不出来是什么纸,但肯定不是镇纸或宣纸,她又瞧上头的文字,实在是长得有些怪异。
她怀疑是自己失忆太久,都快要彻彻底底变成书中人物了,就连自己原本世界的文字都无法完全辨认。
荒谬极了。
舅舅上身蓝,下身黑,对着案几边上的男人行了个很奇怪的礼。
他伸出右手,五指并拢在脑侧停了一会儿。
她实在是没看明白。
听不到二人的声音,于是她就卯足了劲儿看口型,努力拼凑了一番,猜测那男人大抵是在责怪舅舅擅作主张,又玩忽职守。
那男人生气得很。
总之说来说去都是在责备舅舅。
劈头盖脸的谩骂砸向自己,放谁身上都不好受。
她却发现舅舅没什么反应,只是摆着一副很谦虚的模样,脸上的神情似乎在说:“哦哦行,您说的我都会改。”
有点儿敷衍是怎么回事?
舅舅的反应让男人的怒火爆发到了极点。
他索性将案几上的所有纸通通扔向舅舅。
白花花就好像下了雪,李珈洛却感知到:舅舅的世界在下阵雨。
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的那种。
男人说:“你别给老子干了,滚回家好好养猪去吧!”
看着舅舅失魂落魄离开的背影,莫名地,她也很生气,怎么的,难不成他还看不起养猪的人吗?那他也看不起他自己的阿娘吗?真是白把他养这么大了。
她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会骂人。
“宿主,你怎么了?”系统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李珈洛摇摇头:“没事,只是在想,罗夙与李光笃的关系是相当不错了,竟然敢将这些事情全盘告知给对方。”
系统叹了口气:“人倒是忠勇,只是可惜死得又早又惨。”
李珈洛深表赞同,余光中瞥及一妇人,那是权璜的阿娘,上了些年纪,走路颇为不便,手上提了食盒,笑意满满地朝谢无昶屋子而来。
她虽走得有些踉跄,却十分照顾那食盒,生怕摔了碰了。
劫粮一案发生之前,权璜已然知晓此事的后果何其严重,便着人将阿娘与权玖送出梁州,谁知权玖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娘子,竟然硬生生一路走了回来。
其他官员也送了家人出梁州,只是踪迹隐匿得不好,大半都被沐无量的人给捉了回来。
倒是这妇人有福气,实在是没被沐无量的人找着。
她特意做了好些梁州最为时兴的糕点:“大人要是回了京城述职,怕再难回到梁州了,老身特意做了些梁州的吃食,实在是万分可惜,大人来到梁州又逢饥荒,当地的美食肯定没尝到味,老身别的不会做,倒是糕点会做一二,若是几位大人不嫌弃的话,可要好好品尝品尝,这是属于我们梁州的味道。”
“阿婆哪里的话。”
李珈洛刚踏进屋内,耳边就落下谢无昶含笑的声音。
她凑过去一瞧,确实是一副诱人垂涎的模样,惹得她都想尝尝了。
谢无昶道:“阿婆这糕点,算是送到我心里了。”
李珈洛咽了咽口水,他是高兴了,能吃到这么好看又美味的糕点,而她呢,却是无福消受喽。
她撇撇嘴,移开视线,索性不看,便不会馋了。
权璜的阿娘也是个爱聊的,一聊起来便忘了时辰,从权璜聊到权玖,又从权玖聊到郦三娘:“三娘这孩子,乖巧得很。寻常娘子嫁进府里来多多少少都要与公婆发生口角,我们三娘不会这样,她懂事得很!至于大人方才说的,我也不知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只知晓三娘落了水,我可怜的三娘,明明平日里最是怕冷,怎么会在冬天溺水而去了呢?”
她越说越有些难受,心中总有个猜测。
她知道眼前的几位大人定不会是普通人,因而她顿了顿,鼓足勇气:“可是查到了三娘的死因不是溺水?”
苍术接道:“只是有个猜测,若是查清了我们自会告知阿婆。”
她点点头:“那就行,定要将此案查个明了才是啊,我可怜的三娘——”
末了,她又想起来:“大人可是万分确认那尸体便是罗苍头?”
谢无昶:“可是有什么不对之处?”
“倒也不是。”她露出了同情与哀戚的表情,“既然是大人办的案,那多半是没差了。我只是为罗苍头觉得有些可惜了,多好的孩子啊,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每回见着我,总会笑嘻嘻同我打招呼,这一点都比我那竖子懂礼多了。旦明......我叫习惯了,那便再叫叫这个吧,怕是日后再无人提起‘旦明’二字了,旦明也是可怜的命,淞阳七年的冬天啊,不止是我家三娘落水身亡,就连旦明的阿娘,也惨死在了他面前,时间呢......应该就在三娘去世的前一月吧。
“哪有人让儿子亲眼看着阿娘死在面前的呀,着实是惨烈啊,旦明自己又能干,辅佐着刺史将梁州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管得井井有条,虽然他阿耶死得早,但阿娘却也是个极能干的,精通算术,尚在世的时候啊,她的经商本领倒是能与我切磋切磋,当真是可怜的一家子啊......”
“诶,”妇人突然想起来,“看到这糕点我便都记起来了,旦明这家子人啊都是奇才,偏偏都好荠菜粥这一口。”
“荠菜粥?”山棱皱皱眉,重复了一遍。
他想起来在忘忧阁打探来的消息:淞阳七年的冬天,喜好荠菜粥的梅姑来了忘忧阁。
李珈洛也觉得不对劲,这怎么描述得跟季山棱带回来的消息如此相似?
她俄而想到,罗夙写什么都会有个习惯,为避亡母名讳,他总是会将“梅”字故意漏掉一壁。
梅姑。
“梅姑。”
她心中猜测的声音几乎与山棱的重叠。
谢无昶瞥他一眼,示意不要多嘴,免得让旁人再担心。
妇人没明白“梅姑”为何人,本欲再问,却见一着黑衣的男子快步走向谢无昶。
男子附在谢无昶耳边:
“大人,司侍卫带着密旨来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