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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一道闪电骤起,划过天际。
刹那的光明中,刺客看见一丝惊诧在多尔的脸上一闪而过。
雷声四起,震耳欲聋。
片刻后,多尔重复了一遍他的回答:“要杀公主的人,是王后?”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些无关人士的惊讶,又诡异的夹杂了一点知情者的了然。
“是的。”
多尔没有再说话,她的手和身体仍然牢牢地压制着他,令他动弹不得。但她的灵魂似乎已经离开小屋,神游去了另一个无人可以触碰的世界。
她在思考。刺客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多尔的样子令他感到熟悉。曾经的他就是这样思考,思考要如何炮制到手的猎物,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只是这一次,那些可怜的猎物中,也包含了他。
他仿佛被吊挂在悬崖上,耳边是呼啸的飓风,脚下是万丈深渊,而维系着他还未曾摔落的,只有套在脖颈上,慢慢收紧的绳索。
“哗啦”——
屋外,秋雨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珠自小窗飞溅进来,打湿了他们的衣服。
似乎被雨水从神游中惊醒,多尔轻轻“啊”了一声:“这就不奇怪了,这就不奇怪了。”
她点点头,右手一松,将地上的匕首拾起,跟着往前一挑。匕首锋利的刃优雅的划开刺客的喉咙,像切开一片刚烤好的面包那样轻松简单。
她没有躲避,就这样让喷射而出的鲜血溅了自己一脸。
片刻之后,屋外响起徘徊的马蹄声。
“多尔?”是伊莉莎。
“解决了,进来吧。”多尔伸手擦去溅在眼睛周围的血迹,让自己的视线变的清晰。
伊莉莎栓好马,走近屋中。她浑身上下已被暴雨浇透了,那些漂亮的花边吸饱了水,沉甸甸的,拉着衣服,直往下坠。
“小心地上滑。”多尔提醒了一句。
她站起来,暗自祈祷能在屋中寻找引火的工具。
她们点起的篝火已经被她扑灭了,这间小屋中保存的火种也被冷水浇灭。她们需要新的火焰,让伊莉莎把头发和衣服烤干。
很快,她在壁炉一侧的小匣子里找到了火镰和火绒。她将壁炉清理干净,确保里面不再潮湿,然后重新放上木柴,点起炉火。
“你,你受伤了?要不要紧?”火光中,多尔满脸满身都是血的样子,把伊莉莎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提起裤子,就往多尔身边跑去。
她脚步匆匆,全没注意地上有什么,直到一脚踢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这才低头去看,正对上一张血淋淋的脸。
“太阳神在上!”伊莉莎心有余悸的在胸口画了个圈。
那刺客临死前的模样倒影在她的眼中,鲜血混着死亡降临时的愕然,令他的面目异常扭曲可怖。
“别担心,他已经死了。”多尔说,她走过去,拖起尸体脖子后的领子,将他拖到墙角,“死人是不会伤害我们的。”
多尔的话似乎意有所指,伊莉莎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
“你的手臂……”
“自己划的。”多尔说:“没多深,别的都是他的血。”
窗外一阵闷雷滚滚,雨下得更大了。
“你先给自己上药吧,别的我来。”
“你能行吗?”多尔看了一眼屋门,那外头可还躺着一个呢。
“放心吧。”伊莉莎扬了扬下巴,矜持的转过身去。
她走到门边,将掩好的门再次打开。
门外的血气已被冲刷殆尽,秋雨挟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伊莉莎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迈出屋子,走到那躺在门外的人边上,弯腰捉住他的双手,将他向屋中拖去。
那人很沉,沉的像个三四百斤的胖子。
伊莉莎连拉带拽,花了一番功夫,总算把他拖进了屋子里,送到了他同伴的身边。
她扶着壁炉缓了一会儿,等眼前那些千红万紫,旋转不休的烟花消失后,才慢慢挪到餐桌前,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多尔已将自己的左臂包好了。
“快把衣服脱了,把身上烤干。还有喝了这个,防风寒的。”多尔递给她一个小玻璃,里面装着黄色的药剂。
伊莉莎接过来,拔出瓶塞,一饮而尽。
“呕……”她捂住嘴,以防自己把好不容易咽下去的东西吐出来:“这是不是生姜汁?你哪来儿的?”
“前两天叫厨房给我榨的。”多尔随口说。
去野外带点这玩意没坏处,这不就用上了?
“太恶心了……呃……”伊莉莎还没抱怨完,一个辛辣火热的嗝就冲了上来。
“相信我,比生病和大蒜汤剂好。”多尔说着,站起来。
她要找找看这间屋子里有什么她们能用得上的。
楼梯后面的有两间房,分别是厨房和储藏间。楼上则是卧室,里面分成两列,整齐地摆放着六张大小一样的床。
床的尽头,靠近二楼窗户的地方,有一大一小两个木箱。
大木箱上有一根烧了半截的蜡烛,一枝快秃成光杆的羽毛笔放在一个只剩下底儿的劣质墨水瓶边上。
不难看出,有人长期把这口箱子当成写字台使用。
多尔在附近找了一下,没有发现任何纸张,她猜它们大约都变成了壁炉里的灰烬。
她挪走箱子上的东西,将它打开,里面是衣服。
多尔捡起最上面的那一件,那是一件袍子,看得出那上面曾染着鲜艳的蓝色,领口还用绿色的线绣了一点藤蔓,但几经洗涤,衣服和绣花已经有些发白了。
她往下翻了翻,里面的衣服大都如此,亚麻的、羊毛的、简单处理过的皮革的,染过色,甚至有一点绣花的旧衣服。
它们已经在时光中褪去了最初的色彩,手腕、手肘、腋下和裆部等地方有些已经起球甚至变薄,但他们仍然完整无缺,没有任何经过后天缝补的痕迹。
只有最底下,压着几件皱成一团的破旧衣服:既没染过色,也毫无装饰,还打着补丁。它们被随意的压在自己叠的整整齐齐的同类身下,看上去像被抛弃的破烂布头。
多尔捡了几件看上去舒适体面的衣服,回到一楼,将它们递给脱得只剩下内衣的伊莉莎:“把你的内衣也脱下来,换上它们。”
伊莉莎双手抱在胸前,坚决地摇摇头。
“你的内衣也湿了,穿着它对你的身体没好处。”
“我宁可风寒。”
“为什么?”
“他们都是男人!”伊莉莎看得清清楚楚,这就是那六个刺客的据点。
她这辈子还没穿过别的男人的衣服,更不用说是贴身穿。
多尔叹了一口气,转身上楼拿了一床被子扔给她:“那就裹上这个。”
伊莉莎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在衡量自己该不该贴身裹着男人的被子。
多尔挑起了眉毛:“裹着被子,或者换上衣服,如果你继续穿着湿透的衣服,生姜汁和大蒜汤剂也不能把你从风寒里拯救出来。”
“我宁可大蒜汤剂。”伊莉莎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可没心情在这时候照顾病人。”多尔冷冰冰的说。
伊莉莎看着她写满“别逼我自己动手”的脸,挣扎了一下:“也许我可以穿你的衣服,你看,你的衣服没淋雨。”
“但它们沾满了男人的血。”多尔残忍的拒绝了她。
伊莉莎权衡了一下,将内衣脱下来,裹上了被子。
多尔也将沾了血的衣服统统脱下,换上了男人的衣服。
伊莉莎纠结的看了她一会,最后选择垂下眼睛,低着头,专心烘烤湿透的头发。
两个人一个坐在壁炉边,一个坐在餐桌上,一言不发,沉默的听着雨点撞击在墙上的噼啪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雨滴声渐渐变小,窗外亮起了淡蓝色的光芒。伊莉莎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她终于把头发弄干了。
她直起身子,在屋中走了几步,舒展自己有些僵硬的骨头,然后开始收拾自己散落的头发。
屋中没有镜子,但伊莉莎自有办法,她舀了一盆清水,对着水中的倒影梳理着有些杂乱的发丝。
“要杀我的人是王后,对吗?”多尔冷不丁的说。
伊莉莎的手顿住了。
多尔问了一个问题,但若只听她的语气,那更像是个陈述句。
伊莉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严重的错误。
就在刚刚,她手中的发梳被一团纠缠的发丝卡住了,但她没能顾上它们——在听到问题的瞬间,她已下意识的看向了多尔。
无论那些刺客对多尔说了什么,她的反应已经告诉了多尔答案。
伊莉莎垂下眼睛,避开了多尔的目光。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从未提及过这个问题,但伊莉莎知道多尔对亲情的看法。
当她提起她那位裁缝养母时,当她提起她的赏金猎人老师时,只要看看她的表情,听听她说话时的声音,哪怕是最迟钝的人也会明白,那是多尔心中最重要的事。
但宫廷从没有如此纯粹的情谊。
感情的背后总是利益的结合,即使是同出一母的骨肉,为权利自相残杀,也从不罕见。
她在宫廷长大,对此,她习以为常。但她要如何对多尔说 ,是的,你的母亲渴望你的死亡,只因你的存在,会阻止她攫取更高的权柄?
她下意识的摇着头,却想不出该如何安慰多尔。
“你之所以隐瞒,是因为担心我无法接受,对吗?”
“我……”伊莉莎抬起头,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
多尔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伊莉莎身边。她伸手摘掉挂在伊莉莎头发上的梳子,然后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
“如果我说,我不在乎呢?”
“什么意思?”伊莉莎茫然的问。
“我说我不在乎。”多尔重复了一遍:“我不在乎王后是不是想杀我。在我心里,这事儿和哪个陌生人——比如格兰特女大公——想杀我几乎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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