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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林溪家坐落在一个颇有年头的大学家属院里,红砖外墙爬满了苍翠的爬山虎,夏日里绿荫如盖,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留下知了不知疲倦的鸣唱和空气中淡淡的玉兰花香。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透着书香门第特有的沉静与温润。
周砚将车稳稳停在楼下那棵老槐树的阴影里。
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棉质衬衫,款式简洁,熨烫得一丝不苟,下身是合身的深色休闲长裤,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利落,少了几分工作中的冷冽,多了些符合见家长场合的温和。
饶是如此,当他提着精心挑选的礼物
—— 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给林父,一条真丝披肩给林母——跟在林溪身后上楼时,林溪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绷紧的背脊和比平时更显沉默的气息。
她偷偷抿嘴笑了笑,伸出手,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指。
周砚微微一怔,侧头看她,对上她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眸,那紧绷的神经似乎才稍稍松弛了些许,
反手握住了她整只手,力道有些重,泄露了他内心的些许不平静。
......
开门的是林母。
她系着一条素雅的围裙,身上还带着厨房里温暖的烟火气,看到林溪和周砚,脸上立刻绽开慈和的笑容:
“来了?快进来,外面热。”
目光落在周砚身上时,带着不动声色的打量,但更多的是温和的接纳。
“阿姨好。”
周砚微微躬身,将礼物递上,声音比平时更显低沉礼貌,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哎呀,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见外了。”
林母嘴上客气着,眼角的笑意却更深了,接过礼物,侧身让两人进门。
客厅宽敞明亮,布置得古色古香,满墙的书柜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茶香。
林父正坐在临窗的藤椅上,戴着老花镜,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古籍,听到动静,他放下书,抬起头。
林父退休前是中文系的教授,身上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儒雅气质。
他目光平和地看向周砚,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通透。
“爸,这是周砚!”
林溪连忙介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叔叔好!”
周砚上前一步,姿态不卑不亢,再次微微躬身问候。
“嗯,坐!”
林父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声音沉稳。
林溪拉着周砚在沙发上坐下,林母忙着去沏茶。
一时间,客厅里只剩下茶壶咕嘟咕嘟的声响和窗外隐约的蝉鸣,气氛显得有些微妙的安静。
林父打量着周砚,没有立刻开口。
他自然早已从女儿和妻子口中,以及最近那些沸沸扬扬的新闻里,对这个年轻人有了诸多了解。
殡葬礼仪师,这个职业太过特殊,即使他自诩开明,内心深处也并非全无芥蒂。
他更在意的,是这个年轻人的人品、心性,以及是否真的能给予女儿安定幸福的未来。
“听小溪说,你在市殡仪馆工作?”
林父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是的,叔叔!”
周砚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回避,
“我主要负责礼仪服务和疑难遗体的修复整理工作。”
他的直白让林溪心里捏了把汗,她下意识地看向父亲。
林父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敲着藤椅扶手:
“这个行业……比较少见。当初怎么会选择这个专业?”
这个问题在意料之中,却也最关键。
林溪屏住了呼吸。
周砚坐姿端正,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眼神清澈而坦诚:
“叔叔,我大学原本读的是临床医学。
大一时,我外婆去世了。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也是第一次接触到一位非常专业的殡葬礼仪师。”
他的语速平稳,带着回忆的庄重:
“我看到他如何用极大的耐心和尊重,安抚我们家人的悲痛,如何用他专业的技艺,让外婆恢复了生前的安详面容。
那一刻我意识到,医学拯救生命,而这份职业,守护的是生命最终的尊严,抚慰的是生者最深的伤痛。
这同样是有巨大价值和意义的。
所以,我后来选择了转专业。”
他没有渲染悲伤,没有拔高立意,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和自己的思考过程。
这种坦诚和基于亲身经历做出的、充满责任感的选择,反而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力量。
林父静静地听着,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
他一生教书育人,最看重年轻人的就是心性正、有担当、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周砚的这番话,无疑戳中了他欣赏的特质。
“守护尊严,抚慰伤痛……”
林父低声重复了一遍,缓缓点了点头,
“你能这么想,很难得。”
他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
“工作……辛苦吗?”
“还好,习惯了。”周砚回答得简单,
任何工作都需要投入和责任心。”
这时,林母端着泡好的茶走过来,笑着打圆场:
“好了好了,一见面就聊工作。
小周,尝尝这茶,老林珍藏的,平时都舍不得喝。”
周砚双手接过茶杯,道了谢。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林母坐在林溪身边,拉着女儿的手,目光却不时落在周砚身上,越看越是满意。
这孩子模样周正,眼神清亮,举止沉稳有礼,言谈间不浮躁,不虚夸,尤其是刚才那番关于职业选择的话,说得实实在在,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小周啊,别光坐着,吃水果。”
林母热情地招呼着,把果盘往他面前推了推,
“听小溪说,你还会做饭?
现在的年轻人,会做饭的可不多见了。”
“会做一些简单的,比不上阿姨的手艺。”周砚谦虚道。
“那也很好了!
我们溪溪啊,工作起来就忘了吃饭,有你照顾她,我和她爸爸就放心多了。”
林母笑得合不拢嘴,话里话外已然是认可的意味。
林溪脸上微热,心里却甜滋滋的。
午餐准备得十分丰盛,都是林溪爱吃的家常菜。
席间,林母不断给周砚夹菜,询问一些家常,比如家里父母身体如何,工作忙不忙等等。
周砚一一作答,态度恭敬而真诚。
林父话不多,但也会偶尔插话,问及周砚对当下一些社会现象的看法。
周砚的回答往往言简意赅,却能切中要害,视角独特而冷静,显示出超越年龄的通透和思考深度,这让林父眼中不时掠过欣赏的神色。
饭桌上其乐融融,最初的生疏和试探渐渐被一种温暖融洽的氛围所取代。
周砚虽然话依旧不多,但那种融入其中的自然和偶尔流露出的、对林溪细致入微的照顾
(比如自然地帮她剥虾,将她爱吃的菜换到她面前),
都落在林家二老眼里,化作了更深的赞许。
饭后,林溪帮着母亲收拾厨房,客厅里只剩下林父和周砚。
林父重新泡了一壶浓茶,给周砚倒了一杯。
氤氲的茶香里,他看着眼前这个沉静的年轻人,缓缓开口:
“小溪以前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一些。”
周砚端起茶杯,点了点头:“她跟我提过。”
“那孩子,看着温婉,骨子里却倔强,有自己的主意。”
林父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她选择和那位……分开,我和她妈妈是支持的。
那个圈子,太浮夸,不适合她。”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周砚:
“我们做父母的,不求女儿大富大贵,只希望她平安喜乐,能找到一个真心待她、懂得珍惜她,能让她内心安稳的人。”
周砚放下茶杯,迎上林父的目光,眼神坚定而郑重:
“叔叔,我明白。
我和溪溪在一起,就是因为彼此能感受到内心的安定。
我无法许诺虚无的繁华,但我可以向您保证,只要我在,一定会尽我所能,护她周全,让她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过她想要的生活。”
他的承诺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字字千斤,砸在林父的心上。
这种基于现实和责任感的承诺,远比那些空中楼阁的誓言更让人信服。
林父凝视他片刻,脸上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舒缓的笑容。
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好,好。你们年轻人自己的路,自己走好就行。”
从厨房出来的林溪,正好听到父亲这句话,看到父亲脸上那释然又欣慰的笑容,她一直悬着的心,彻底落回了实处。
阳光透过窗棂,在客厅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茶香袅袅,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而美好。
...
离开林家时,已是夕阳西下。
林母一直送到楼下,拉着林溪的手,又对周砚叮嘱道:
“小周,有空常和溪溪回来吃饭。”
“好的,阿姨,我们一定常回来。”周砚认真地应下。
坐进车里,林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是卸下重担后的轻松和喜悦。
她侧过头,看着周砚依旧沉稳的侧脸,忍不住笑道:
“怎么样?我爸妈没那么可怕吧?”
周砚发动车子,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叔叔阿姨很好。”
他补充道,
“很明理。”
“那是当然!”
林溪有些小得意,随即又好奇地问,
“我爸后来单独跟你聊什么了?
我看他出来的时候,心情很好的样子。”
周砚目视前方,专注开车,声音平稳:
“叔叔只是希望你能平安喜乐。”
林溪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父亲那是在替她把关,也是在嘱托。
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伸出手,覆盖在周砚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
“谢谢你,砚。”她轻声说。
谢谢你的坦诚,谢谢你的稳重,谢谢你让我父母如此放心地将我交到你的手上。
周砚反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一切尽在不言中。
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窗外是喧嚣的城市,车内却是一片温馨的静谧。
今天这场家宴,像一场无声的洗礼,不仅让林溪的父母彻底接纳了周砚,也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因为获得了至亲的祝福而变得更加坚实、牢不可破。
回到他们的小家,林溪刚脱下鞋子,手机就响了起来,是苏晴。
“溪溪!怎么样怎么样?
见家长顺利吗?
周师傅有没有被林教授的问题难住?”
苏晴连珠炮似的声音传来。
林溪走到阳台,看着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语气轻快:
“非常顺利!我爸妈可喜欢他了!”
“哇!我就知道!周师傅那种沉稳范儿,最讨长辈喜欢了!”
苏晴在那边兴奋地大叫,
“不像某些人,金玉其外……”
“晴晴!”
林溪无奈地打断她,但嘴角的笑意却掩藏不住。
挂断电话,她回到客厅,看到周砚已经换上了家居服,正在厨房烧水,准备泡茶。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过窗户,给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她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背上,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
“我妈偷偷跟我说,”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笑意,
“她说,‘这孩子眼神清正,心里有乾坤。
比那个活在镜头里的,强多了。’”
周砚的身体微微一顿,随即放松下来。他覆盖住她环在他腰间的手,没有说话。
但林溪能感觉到,他胸腔里传来一声极轻极缓的、带着释然和暖意的叹息。
浮华喧嚣依旧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上演,但在此刻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只有彼此的心跳和窗外渐浓的夜色,真实而温暖。
家宴的顺利,如同一块坚实的基石,稳稳地垫在了他们通往未来的路上。
所有的暗流与风波,似乎都无法撼动这份由亲情认可和彼此深爱共同构筑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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