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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
半盏茶的功夫,里屋内走出来一位身形瘦弱,皮肤白皙的中年男子,浅青色的发带系着黑发,在头顶盘成一个发髻,身上穿着竹青衣衫,干净整洁,衣冠齐楚。
男子眼神微动,脸上堆起殷勤的笑容,伸手作引:“客官,你们的客房在二楼,我带你们上去。”
孙传尧与邱泽交换了个眼色,假意道:“刚才那个人呢?我们要的是上间。”
“我让他去后厨帮忙了,名册上记得清楚,不会有错。我是这家客栈的掌柜,叫洪三。”
洪三领着邱泽和孙传尧踏上楼梯,说道;“你们两人的房间紧挨着,说话见面都很方便。明日的早点,巳时左右仆役会送到客房。”
洪三来到二楼,打开一间朝南的客房,走进去推开窗户。邱泽轻轻地掩上门扉,搁上横木,开口问道:“掌柜是扬州人?”
“客官消息到很灵便,我是扬州人,十年前从扬州到长安来做生意,承蒙同乡邻里照顾,靠着这家客栈,每日都有银两进账,全家老小都还过得去。”
“听说一年前有个叫韩缜的人到客栈来偷了东西。”
“那是半年前的事情,偷了厨房里的馒头,还有房间里的珠宝。”洪三道,“一个穷小子能有多少钱?赔是赔不了了,害得我将蒸格里的其它馒头都扔了,你们是没看见,那双脏兮兮的手,见了就讨厌。到后来一整天店里都卖不了馒头,连本带利损失了我多少钱。”
洪三意犹未尽,补上一句:“这种穷小子,没能力,懒惰,也不想着赚钱,后半生就烂在牢里去吧。本来想着打断他的两条腿,后来想想不动手也罢,交给官府就得了。”
孙传尧抽出短刀,将洪三推到窗边,用刀刃抵着对方的脖子:“我不管韩缜从你这里偷了什么东西,你到官府那里撤回状纸,就说抓错人了。”
洪三望着孙传尧,只当对方说笑话,冷冷哼了一声:“抓错人了?我这么出尔反尔,官府的人以后还会相信我的话吗?再说他是偷了东西,我又没说错话。”
孙传尧猛力推着洪三,撞开了窗户,将他的头颈抵在窗缘边上,“你若是不说,我会把你的血溅在这堵白墙上,想试一试吗?”
“哎呦!你放开我。”洪三双手不停地挣扎,接连发出惨叫声,威胁起来:“你要是敢动手,官府会砍了你的头。”
“这里是长安,别太过火,我来吧。”邱泽抓着孙传尧的手臂向后拉着,推到门边的角落,扶起洪三,“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韩缜的事情,他到底偷了什么东西,你心里最清楚。何必和一个孩子计较得失,若是你想要钱,我已经给你们五十两,算是韩缜欠你的银子,你到官府把事情说清楚,这件事到此结束。”
洪三站直身体,理了理衣服,冷声一哼:“我要是不听你的话呢?”
邱泽道:“官府迟早会注意到洪泽客栈有问题,若是查起店里的账目,会惹出什么事情还不好说。”
洪三打量着邱泽,又望了望孙传尧,那小子站在墙角头发凌乱,满脸杀气,想是决定要杀人似的。洪三不得已后退半步,摆了摆手:“知道了,等会儿我就去官府把状纸撤回来。”
邱泽道:“希望你言出必行,否则我们会再来找你。”
洪三愤怒地看了一眼邱泽,转身走出房间,绕过栏杆,消失在楼道内。
邱泽环顾客房的摆设,家具均是由楠木制成,窗外景致开阔,檐脊层叠,沿街传来时断时续的叫卖声,转身笑起来:“这么好的客房,我们本来应该住一晚。”
“你还有这份闲心。”孙传尧擦去刀刃上的血迹,收回刀鞘,走到门前转过身去,见邱泽没有走的意思。
“还在这里干什么,走吧。”
“你浪费了我五十两银子。”邱泽走到孙传尧身前,抓着把手,替他拉开门,“我还定了晚饭。”
“日后,我会还你。”
邱泽转头瞧了一眼孙传尧,见他没在意自己,轻轻摇了摇头,拽着他的胳膊往楼梯走去。
“说话要算数,不准赖掉。”
“不会。”
夜至戌时,刘昭宁和张彻来到宣阳坊。宣阳坊内茶楼酒肆,烛火通明,琵琶胡乐的悠悠琴声四处飘摇,非常热闹。
两人来到穆天刀铺,刀铺店门半掩着,店内还亮着烛光,穆天来回整理着货架,看来是准备关店门了。
刘昭宁和张彻走了进去,穆天听到动静,转身迎客道:“客官,是想修刀还是打刀?”
张彻转身关上店门,刘昭宁站在穆天面前,扬起嘴角,目光锐利道:“穆天,忘记我是谁了?凉州那把杀人的刀,说得还想真得一样。”
穆天那双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刘昭宁,如果是常人估计会被他看得心悸,不过刘昭宁稳稳迎视着穆天的眼神,等着他答话。
穆天知道难以争辩,从柜台下抽出弯刀,张彻见状连忙抽出剑刃,挡住穆天的退路。穆天挥出手中刀刃,张彻却早已猜出他的招式,一招裆下他的攻击,将弯刀从他手里打落,用剑刃抵着他的咽喉。
刘昭宁拿起落在地上的弯刀,看着眼前的情形。
穆天瞥了一眼,不屑道:“要杀便杀!为什么停手?难道等着我向你们求饶吗?”
张彻道:“我想去城南客栈,你和齐戈认识,想办法让我过去。”
穆天朗声大笑了起来,用手推开了张彻的剑刃,坐到椅子上。
“你们想混进去?”穆天啧了一声,摇了摇头,“不太可能,齐戈会杀了我。与其整日担惊受怕,不如你们现在就抓我进大牢,反正我绝对不会将你推荐给齐戈。”
刘昭宁道:“穆天,你可要想清楚,如果这样的话你要在牢里要待一辈子,这日子可不太好过。”
穆天抬起头来,反问:“我身上有这么重的罪吗?”
刘昭宁道:“为齐戈做假证,难道不严重吗?”
穆天应了一声,口中嘲弄:“我懂了,罪轻罪重都是你们自己说了算。”
他打量着张彻,突然改用凉州土话:“我是凉州人,我要是举荐你,必然说你是我的弟弟,或者随便哪门子亲戚,可是你会凉州话吗?”
张彻走上前来,抓着穆天的衣襟,一口地道的凉州方言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说凉州话?我劝你还是明白一些,齐戈那里早晚会出事,为了他放弃你经营那么久的刀铺,值得吗?如果你进了大牢,我还会把你在外赌博的那些债主也关到牢里,他们会怎么折磨你,你可是比我更清楚。”
穆天听着张彻话语中流利的凉州土话,暗自叹服,表面上却还是反驳道:“你们不会这么做。”
张彻用凉州方言接话道:“为什么不会?你心里很清楚,会死得很惨。”
穆天听完张彻的话,思索良久,答道:“我知道了,你是我的远房亲戚,在宣阳坊酒肆做杂役,失手打伤了人。这件事你自己做,要以假乱真。然后混不下去,我推荐你去齐戈的城南客栈。”
张彻答道:“我还有四个兄弟,一共五个人。”
穆天答道:“知道了,我去试试看。”
刘昭宁与张彻踏出刀铺时,宣阳坊上空突然绽开朵朵烟花,不知是谁家正在设宴庆贺。璀璨的光芒映在刘昭宁温婉的侧脸上,忽明忽暗,映衬着她灰色的眸子,耀眼夺目。
刘昭宁转头看向张彻,淡淡一笑:“我不知道你还会说凉州话。”
路过酒摊时,张彻买了两碗杏仁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粗瓷碗中轻晃,他递了一碗给刘昭宁。
两人在街边石阶坐下,各自喝起碗中的酒水。
张彻凝视着碗中晃动的酒液:“我跟着景宣去过凉州,当时在那里学了几句。”
刘昭宁道:“穆天这个人可不可靠还不知道,齐戈也不太好对付,你一个人埋伏到齐戈身边,会觉得害怕吗?”
“有些事情你无法掌控,又有人逼着你去完成,就会觉得害怕。”张彻望着远处未散的烟花,沉声道,“你可以学着如何与之共处,坦然接受它。”
夜风将扬起的火星吹散至天际,张彻忽然问道:“你和温乔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你知道,我们动用私刑害死了人。”刘昭宁苦笑道,“这件事殿下算是替我们挡了下来,若是被御史台知晓,我还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以为你们会一直在一起。”
“我们在一起查案,就是这么简单。”
“也有可能,一辈子在一起查案。”
刘昭宁笑着摇了摇头,转而望向张彻。张彻眼神亦是温柔,黑色的眼眸在烟火之下,犹如黑夜一般深沉明亮。
张彻低语:“我没有父母,在雍州衙当差。我以为你会不太注意我。”
刘昭宁沉吟片刻,浅笑道:“你知道我不太关心官职。”
“可你是刑部侍郎。”张彻笑着,将木碗放到台阶上,若有似无地望着黑夜中再一次直冲云霄的腾龙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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