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什么

　　周三的风裹着香樟叶的气息撞进教室，后黑板上刚贴好的橙红报名表还带着胶水的黏意，边角被风掀起又落下，像只雀跃的尾巴，催着人往空白处填下名字。窗外的老香樟长得够高了，枝桠探进二楼窗沿，碎金似的阳光漏下来，在报名表上投下细碎的叶影，把“男子100米”“女子跳远”“铅球”这些栏目染得半明半暗，倒比单纯的粉笔字多了几分活气，像撒了把会动的光斑。

　　教室里早没了午休的安静，大半同学都围在后黑板旁，有的踮脚在项目栏里找位置，有的凑在一块商量接力赛的分组，连平时最安静的图书角都空了——毕竟运动会是整个学期里少有的热闹，谁都不想做那个缺席的人。何雨抱着一摞粉色气球挤在人群边缘，气球绳绕了两圈在手腕上，生怕被人碰破，嘴里还念叨着：“夏梦呢？不是说好了一起给报名表贴装饰的吗？”

　　话音刚落，夏梦就举着卷金色胶带从门口跑进来，校服口袋里还露出半截马克笔，额角沾了点蓝颜料，像落了颗星星：“来了来了！刚才去美术室借胶带，被老师抓着说了两句。”她挤到报名表前，把胶带往讲台上一放，刚要撕开口，就听见人群外传来一道轻轻的声音，像香樟叶落在水面，漾开细浅的纹。

　　“夏梦，你帮我看看‘女子跳远’栏还有位置吗？”

　　夏梦回头，就看见苏晴抱着本浅蓝色笔记本站在离人群两步远的地方，指尖轻轻捏着笔记本的页角，指节因为用力泛出浅白。她今天穿了件浅蓝的校服内搭，领口别着个小小的香樟叶胸针——那是上周林小满在操场香樟树下捡的，叶片压得平整，刷了层透明的保护漆，别在苏晴领口，倒像朵不会凋谢的小花儿。苏晴的目光落在报名表上，却没敢往前挤，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香樟叶里藏着的蝉，连头都微微低着，耳尖隐约泛着点淡粉，像被阳光吻过。

　　“有啊！最下面还有两个空栏呢！”夏梦赶紧招手，“你过来填啊，别站那么远。”

　　苏晴刚要往前走，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篮球砸在地面的“咚咚”声，像鼓点敲得人心里发颤。林小满刚从操场打球回来，校服后摆沾着点草屑，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贴在脑门上，手里还抱着个橙色的篮球，老远就听见苏晴的声音，立刻加快脚步冲过来，挤开人群时还不忘跟旁边的同学说“借过借过”，像阵风似的刮到报名表前。

　　“晴晴！我帮你看！”林小满把篮球往旁边的课桌上一放，篮球还转了两圈才稳住，像个调皮的陀螺。他凑到“女子跳远”那栏，手指点着最下面的空白处，声音亮得像晒透的阳光，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还有呢！两个位置！我帮你写名字好不好？你写字那么好看，万一被人挤着写歪了多可惜。”

　　周围几个同学听见这话，都忍不住笑了。陈默抱着胳膊靠在课桌上，笑着打趣：“林小满，你这是帮苏晴看位置，还是怕别人跟苏晴抢名额啊？”

　　林小满的脸“腾”地红了，像被夕阳染透，挠了挠头往苏晴那边看，见苏晴没生气，才又挺直腰板：“我这是怕晴晴被挤着！你们没看见刚才那么多人吗？”

　　苏晴的耳尖悄悄漫上更深的淡红，像浸了胭脂。她走到林小满旁边，从口袋里掏出支白色的粉笔，递给他时指尖轻轻碰了下林小满的指节，又赶紧收了回来，声音比刚才又轻了点：“麻烦你了，小满。”

　　林小满握着粉笔的手顿了顿，忽然觉得指尖发烫，像被阳光晒透的香樟叶。他低头看着粉笔，又看了看报名表上的空白处，忽然觉得这笔比平时握的篮球沉多了——苏晴的指尖刚才碰到他的时候，软得像香樟叶的叶脉，轻轻一下，却让他连呼吸都慢了半拍。他深吸一口气，一笔一划地写“苏晴”两个字，连笔画都比平时慢了半拍，生怕哪一笔写歪了，衬得苏晴的名字不好看。写完后还往后退了两步，仔细看了看，才挠着头笑：“好像写得有点大了，晴晴你别嫌弃啊。”

　　苏晴看着报名表上工整的“苏晴”，嘴角弯起个浅淡的弧度，像春风拂过湖面，漾开细碎的涟漪：“不会，很好看。”

　　这边正说着，教室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林霄拎着两个装着冰绿豆沙的玻璃瓶，瓶身上挂着水珠，顺着瓶身往下滴，他用纸巾裹着瓶身，生怕水珠弄湿校服，像捧着两件宝贝。他刚从校门口的小卖部回来，本来想找庄寒一起喝，结果一进教室就看见后黑板前围满了人，凑过去扫了眼“男子100米”栏，看见最上面写着“江涛”两个字，立刻皱了眉，语气里带着点不满：“江涛你搞什么？这项目我上礼拜就跟体育委员说了要报！你怎么先写上了？”

　　江涛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根银色的接力棒，接力棒上还贴着张小小的贴纸，他笑着抬了抬下巴：“谁让你刚才去买绿豆沙了？报名表半小时前就贴出来了，我过来的时候没人填，就先写上了。手慢就别赖别人，有本事你报别的项目啊。”

　　“我报什么用你管？”林霄往前走了两步，刚要跟江涛理论，胳膊忽然被人轻轻撞了下。他回头，就看见庄寒站在他旁边，手里攥着本物理练习册，练习册的封皮是深蓝色的，夹着片干了的香樟叶，叶片边缘有点卷，露出的半片叶面上还能看见淡淡的叶脉，像谁不小心留下的记号。

　　庄寒没看林霄，也没管江涛和林霄的争执，只伸手从讲台上拿过支白色粉笔，指尖捏着粉笔，走到“男子跳高”栏前。他抬眸扫了眼栏里的名字，见还有空位置，就低头写字，“庄寒”两个字冷硬又利落，笔锋像他平时说话的语气，没什么多余的弧度，却在最后一笔时悄悄顿了下——林霄的校服袖口沾了点绿豆沙的水渍，刚才转身的时候，正好贴在他的胳膊上，温温的，像晨雾里的香樟叶，轻轻一下，却让他的笔顿了半秒。

　　“喂，你怎么也来凑热闹？”林霄侧过头，目光落在庄寒的侧脸。香樟叶的影子落在庄寒冷白的皮肤上，眼尾的淡痣浸在光斑里，连平时紧绷的下颌线都软了点，不像平时那样冷着脸，倒多了几分柔和。林霄忽然觉得心跳快了半拍，赶紧别开眼，把手里的绿豆沙往庄寒怀里塞，声音故意放得粗了点：“给你的，冰的，刚从小卖部买的，等下填完表喝，别中暑了。”

　　庄寒接过绿豆沙，指尖碰着瓶身的凉意，顺着指尖漫到掌心，像触到了块小冰块。他抬眸看了林霄一眼，正好看见林霄的耳尖红了点，像被香樟叶染了色，连平时张扬的眼神都躲躲闪闪的。他没说话，只“嗯”了一声，把绿豆沙放在旁边的课桌上，却在林霄转身去看“接力赛”栏的时候，拿起粉笔走到“4×100米接力”那栏，目光扫过各棒的空白处，最后停在第三棒的位置，写下了“庄寒”两个字，笔锋比刚才写跳高时软了点。

　　沈砚举着相机站在人群外，镜头盖还没打开，就被何雨拽了拽胳膊。何雨抱着气球，把脸凑到沈砚旁边，压低声音笑：“沈砚，你快拍！林小满写苏晴名字的时候，手都在抖，刚才还跟陈默急呢，太有意思了。”

　　沈砚笑着打开相机，镜头对准林小满和苏晴的方向。林小满刚写完名字，正跟苏晴说着什么，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连手都还攥着那支粉笔；苏晴垂着眸听，偶尔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报名表上自己的名字，嘴角的笑意比刚才更明显了点，像藏了颗糖。香樟叶的影子落在他们身上，把两人的身影裹得软乎乎的，连阳光都好像变得更暖了。沈砚按下快门，“咔嚓”一声，把这画面定格下来，心里想着，等运动会结束，一定要把这张照片洗出来，给他们当纪念，让这香樟味的瞬间留得久一点。

　　林霄正跟体育委员商量接力赛的分组，忽然瞥见“4×100米接力”第三棒写着“庄寒”，心里一暖，像喝了口冰绿豆沙，凉丝丝的却又透着甜。他走到庄寒旁边，故意撞了下他的胳膊：“怎么？想跟我一组跑接力啊？我可是第一棒，你第三棒，到时候我把棒传给你，可别接不住啊。”

　　庄寒把练习册往腋下夹，伸手拿起课桌上的绿豆沙，瓶身在手里转了圈，冰凉的触感让他的指尖清醒了点。他抬眸看林霄，眼底没什么情绪，却悄悄漫上点笑意，像被阳光晒化的冰：“没人跟你抢第一棒，别得意。我要是接不住，你第一棒跑得再快也没用。”

　　“你这话可别反悔！”林霄笑了，伸手拍了下庄寒的肩膀，“到时候要是接不住，我可要让你请我喝冰可乐。”

　　庄寒没反驳，只是握着绿豆沙的手紧了紧，指尖碰到瓶身上的水珠，又想起刚才林霄递给他绿豆沙时的样子——林霄平时总是大大咧咧的，却还记得他喜欢喝冰绿豆沙，连瓶身的水珠都用纸巾裹着，怕弄湿他的手，像藏着点说不出的细心。

　　这时，上课铃忽然响了，清脆的铃声透过窗户传进来，把围在报名表前的同学都驱散了。大家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有的还在小声讨论刚才报的项目，有的则拿出课本，准备上课，教室里的喧闹像退潮似的慢慢敛了下去。

　　苏晴走到林小满的课桌旁，看着他校服上沾着的粉笔灰，从口袋里掏出块白色的手帕，轻轻帮他拍掉后背上的粉笔灰，声音轻得像风：“等下体育课，我帮你看看铅球的姿势好不好？我之前看体育老师教过，应该能帮上点忙。”

　　林小满刚坐下，听见这话立刻要站起来，又赶紧坐下，怕被老师看见，声音压得低却依旧很亮：“好啊！晴晴你真好！我刚才还在想，要是没人教我，到时候扔铅球肯定会闹笑话。”她说着，从课桌里掏出个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画着个小小的香樟叶，是她昨天课间画的，叶片上还细心地描了叶脉，“晴晴，等下体育课我把铅球带来，你可别嫌我笨啊。”

　　苏晴笑着点头：“不会的，慢慢来就好。”

　　林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不远处的林小满和苏晴，又看了眼旁边的庄寒，忽然从口袋里掏出片新鲜的香樟叶——是刚才从窗外摘的，叶片还带着水汽，绿油油的，叶脉清晰得像能数出来。他把香樟叶往庄寒手里递：“给你，刚才从窗外摘的，比你册子里那片干的好看。你那片都卷边了，留着干什么？”

　　庄寒接过香樟叶，指尖捏着叶片的纹路，冰凉的水汽透过叶片漫到指尖，带着点草木的清润。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新鲜香樟叶，又想起刚才林霄递给他绿豆沙的样子，还有林霄看见他写的接力赛名字时的笑容，忽然觉得，这香樟味的风里，好像藏着比报名表更甜的秘密——像林小满写苏晴名字时的认真，像苏晴帮林小满拍粉笔灰时的温柔，也像他和林霄之间，那些没说出口的在意，轻轻巧巧，却落得很实。

　　窗外的香樟树还在晃，碎金似的阳光漏下来，落在庄寒的练习册上，把那片干香樟叶和新鲜香樟叶都映得透亮，像两块浸了光的翡翠。庄寒把新鲜香樟叶夹进练习册里，放在干香樟叶的旁边，两片叶子挨在一起，像两个靠在一起的影子，在纸页上留下淡淡的香樟味，清清爽爽的。

　　上课的老师走进教室，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老师讲课的声音和窗外风吹过香樟树的“沙沙”声，像首温柔的背景音。林霄偷偷看了眼庄寒，见他把香樟叶夹进了练习册，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又赶紧拿出课本，假装认真听课，只是耳尖的红，却半天没退下去，像被香樟叶的影子染透了。

　　庄寒低头看着练习册里的两片香樟叶，又看了眼旁边的林霄，忽然觉得，这个周三的午后，好像比平时的任何一个午后都要暖，连风里的香樟味，都甜得让人不想错过，只想慢慢嚼着这味道，走得再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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