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而行

　　“代价？”

　　冰冷的雨水顺着沈清澜的脸颊滑落，寒意直透心底。她凝视着船舷上那个自称韩峥的男人，他眼中那片深海般的沉静，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绝非玩笑，更非简单的利益交换。

　　“没错，代价。”韩峥轻盈地跃下船舷，落地时悄无声息，雨水似乎都在刻意避开他周身那股无形的力量。他缓缓走到沈清澜面前，近得能让她嗅到他身上混合的海盐、烟草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气息。“我的船，从不载无名之辈，更不接无因之果。江辰那小子用他最后的人情，为你换来了半张船票，剩下的，你得自己挣。”

　　他的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你去南极，绝非为了观赏企鹅，对吧？你的目的地，是连魔鬼都避之不及的‘寂静坟场’。那里没有法律的约束，没有救援的希望，只有无尽的冰原，吞噬一切的风暴，以及……一些本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

　　他顿了顿，语气中透露出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帕苏拉斯、‘门户’、‘钥匙’……这些词，对你来说并不陌生吧？”

　　沈清澜瞳孔微缩，握紧了拳头，没有否认。

　　韩峥微微点头，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看来‘乌鸦’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那么，你应该清楚，这趟旅程，凶险万分，九死一生。我韩峥虽被称为‘愚者’，但还不至于愚蠢到为了一点旧情，就陪一个连自己价值都不清楚的人去送死。”

　　他围着沈清澜缓缓踱步，如同在评估一件珍贵的宝物：“钱？在冰原上，那玩意儿连擦屁股都嫌硬。我要的是……更有价值的东西。比如，信息，或者……一个承诺。”

　　“你想要什么信息？”沈清澜冷静地反问道。

　　“首先，”韩峥停下脚步，目光如炬地盯着她，“告诉我，江辰最后……还说了什么？一字不漏。”

　　沈清澜沉默片刻，眼前又浮现出江辰浴血推开她、引爆炸弹的悲壮画面，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将江辰断断续续的遗言一一复述，包括“老周挖到帕苏拉斯只是代理人”、“必须在‘他们’完全开启门户前阻止”，以及最重要的——“去找‘愚者’，他会带你去冰原”。

　　韩峥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有搭在船舷上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待沈清澜说完，他才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深藏的哀伤，随即被更坚硬的决心所取代。

　　“代理人……果然如此……”他低声自语，随即抬头，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好，第一个问题你答得不错。现在，是第二个，也是最重要的‘代价’——”

　　他猛地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敲击在沈清澜的耳膜上：

　　“我要你以你血脉深处、属于‘Seraph-07’的名义起誓，无论南极之行结果如何，无论你是否能阻止‘门户’开启，只要你还活着，就必须倾尽所有，帮我找到并摧毁‘帕苏拉斯’真正的幕后主脑——那个隐藏在‘代理人’之后的‘操线者’！”

　　沈清澜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韩峥。他竟然连她的实验体代号都了如指掌！而且，他的目标竟然如此明确且宏大——不是逃避，不是单纯的破坏某个设施，而是要直指最终的幕后黑手！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道，“你和他们……”

　　“血仇。”韩峥打断她，声音冰冷如南极的万古寒冰，眼中第一次迸发出毫不掩饰的、刻骨铭心的恨意，“他们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的船队，我的兄弟，我的……家人。江辰知道这一切，所以他把你送到我这里。这不仅是为了帮你，也是为了……完成我们未竟的事。”

　　他退后一步，恢复了那副略带戏谑的神情，但眼神深处的火焰并未熄灭：“怎么样，‘钥匙’小姐？这个代价，你付得起吗？用你未来的复仇，换一张通往你当下复仇之路的船票。很公平，不是吗？”

　　雨水似乎变得更加刺骨。沈清澜站在那里，感觉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颤抖。韩峥提出的不是一个简单的交易，而是一个将她未来彻底绑上一条更加危险、更加渺茫战车的血契。一旦答应，她将不再仅仅是为自己而战，更是背负上了韩峥，甚至可能还有江辰那份未尽的仇恨与使命。

　　她凝视着韩峥，这个神秘、强大且背负着深重仇恨的男人。她想起了江辰的托付，想起了自己被当做实验品和工具的悲惨命运，想起了陈天宇以及他背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没有退路，从来都没有。

　　沈清澜抬起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污迹，露出一双清冽、坚定，不再有丝毫迷茫的眼睛。她迎上韩峥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地说道：

　　“我，沈清澜，亦或如你所知，Seraph-07，在此以我之血与魂起誓——”

　　她的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雨幕，仿佛在天地间留下了永恒的烙印：

　　“只要一息尚存，我必穷尽此生，追索‘帕苏拉斯’之根源，斩断‘操线者’之黑手。此誓，天地共鉴，至死方休！”

　　誓言落下的瞬间，天空中恰好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短暂地照亮了韩峥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欣慰，有决绝，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他点了点头，脸上重新挂起了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散发着冰冷恨意的男人只是幻觉：“成交！那么，欢迎登船，‘钥匙’小姐。从现在起，直到世界的尽头，我们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那艘破旧却仿佛蕴藏着无穷秘密的渔船。

　　沈清澜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笼罩在雨幕中的大陆，那里有她破碎的过去，有她葬身火海的盟友，也有她必须斩断的血缘诅咒。

　　然后，她毅然决然地，踏上了那艘名为“愚者之舟”的甲板。

　　脚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在吟唱着一段通往未知与毁灭的古老船歌。

　　韩峥望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渐渐收敛，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

　　“江辰，你这混蛋……这次，可真是给我送来了一个不得了的‘麻烦’啊。”

　　他抬头望向南方那漆黑如墨、仿佛蕴藏着无尽风暴的海平面，眼神变得无比幽深。

　　风暴，即将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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