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何穷际

　　刚因搪塞过周止戈而放松下来的神经顿时又绷紧，握剑的掌心再度泛起汗水，好像手中的剑不是什么可靠的保卫自身的武器，而只是一尾随时会溜走的游鱼。

　　这一点即便看清眼前人的样貌，也并没有什么改变。

　　“是我。”唐朔见苏子牙盯着他不语，轻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苏子牙想不通会是谁费尽心思要用内力封住自己的本源，于是强作笑容道：“哦，我晋升出岫失败了。”

　　同时心思电转，尽是警惕：他来做什么？九劫楼不是要刺杀顾道成吗？顾道成已经死了？不应该吧，周止戈还没回来找我呢。

　　“需要我帮忙吗？”他上前半步，怎料对面的姑娘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退了半步，直接撞在了墙上。

　　苏子牙呼吸不稳，像看什么怪物一样瞥了唐朔一眼，却意外见到一张很是认真的面孔。

　　她没握剑的手攥的更紧——又是这样的神情，好像发自真心地体谅我的处境，想要竭尽全力帮助我，但皮囊之下的心，谁又能判断出真假？

　　周止戈接近我是为了《何穷际》，顾道成带我上孟家庄是要叫我探路，让我做他徒弟的垫脚石，那别人呢？是否还怀着各种不为人知的打算，想着利用我，榨干我的全部价值呢？

　　“……你不如直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苏子牙脸色冷了下来，“何必与我虚与委蛇，浪费时间。”

　　唐朔皱了下眉头，却没说话。

　　苏子牙见状，更是心脏狂跳，忽然觉得自己一时冲动，不应该说这些话。

　　人家愿意和你“先礼后兵”，总比一上来就兵戈相见要强吧！更何况，自己远不是他的对手，现在把话摊开了，那就只有满足对方需求、受制于对方还有被杀死三种选项了。

　　时间仿佛泡在深冬河水里，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冻住，行进的极为缓慢。

　　“只是报恩。”唐朔神情恢复平静，但这话却像是边叹气边说的。

　　上次见面是他确实如此解释过，而他塞过来的金疮药还完好地躺在苏子牙的怀里，可是……

　　“那怎么解释你刚离开，靖武司就来了。”苏子牙干脆破罐子破摔，抱着今日死也要死个明白的心思毫不示弱地问道，“不是你引来的？”

　　亏得你当时保证只要不像旁人提起就不会牵连到我们。最后这句苏子牙硬生生憋了回去，因为听起来像是自己全然信任了一个初次见面的家伙又因对方的背叛而委屈。

　　想到此处，她心中一根弦忽地紧了一下。

　　她向赵叔打听过“无影刀”的事，当然，这种程度的打听不至于泄露唐朔的行踪，可，此事令她记起了有些被忽略的东西。

　　赵叔算不上什么清清白白的人，他在经营大乘丹的生意，而靖武司对此查打严格，师父师公又拒绝了对方的合伙请求。

　　苏子牙实在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猜测：是一个客栈的常客、与师父师公有多年交情的友人、看着自己长大的前辈，招来了靖武司，致使她与家人离散，经历如此多的磨难……

　　而不是一个恶名昭著、素昧平生的九劫楼杀手。

　　就像是非要戳她的心事，一定要让她认清现实一般，唐朔微微摇头，很坦诚地道：“不是我，追杀我的不是顾道成一行。”

　　刚说完，他察觉苏子牙神情不善，还想上前一步的脚终究是留在了原地，嘴上仍是追问着：“发生了什么？”

　　“……没事。”都到了如此地步，苏子牙也搞不清自己究竟应该怀疑谁信任谁，赵叔的身形不断在她眼前闪过，让她感到无尽的疲惫，根本没心思多说。

　　“没事”二字将唐朔所有关心的后续都怼了回去，他沉默着，望着苏子牙有些落寞的身形，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但还没等二人间再有什么交流，唐朔侧了侧头，听见了有人朝此处而来的脚步，不禁有些烦躁地拧起了眉。

　　很快苏子牙也察觉了声响。她现在是草木皆兵，丝毫不敢怠慢地紧张起来，如果不是对面还有个出岫境高手，更是恨不得跑的远远的。

　　“三个人，两女一男。”唐朔压制住总是被人打搅的不耐，传音的声线尽力毫无波澜。

　　是钟神秀他们？苏子牙刚要松口气，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表现的如此明显，特别是在一个才被自己误会过目的的人面前。

　　毕竟她早该想到，如果顾道成真的是追着唐朔而来，就不可能一路上一句不提此事。

　　明明是自己下意识凭身份分配信任，又被周止戈吓成了惊弓之鸟，却将火气和警惕冲着无辜之人……她产生了点不愿意承认的惭愧。

　　抿了抿嘴，苏子牙偷眼去瞧唐朔，却正和后者望来的目光撞个满怀，眸子幽黑，不由让她记起初见那日的月光。

　　“抱歉。”她不是什么死要面子的人，既然眼神都对上，也就顺势道，“多谢唐兄。”

　　这两句话没有发出声音，为了不叫快靠近的三人察觉，苏子牙只是做了口型，她肯定对方能看清也能读懂。

　　不出她所料，唐朔的眼神明显落在了她的唇上，见她说完就飞快移开，一刻都未多停留。

　　“小心周止戈。”唐朔的身形几乎要和周边黑暗融为一体，才有这样一句传音飘来。

　　苏子牙一凛，她下意识就想多问些什么，可那人已经消失在密道内，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子牙！”是百里廷玉在叫她，欣喜又激动，“我就觉得你死不了！”

　　原本听到他们的声音，苏子牙绝对会因重逢而高兴，但他们的到来让另一人必须离开，搞得她颇有些无奈，把喜悦都冲散了。

　　“你们怎么从那边过来了？顾道成呢？”强迫自己只关注眼前，苏子牙奇怪地问道，“有碰到周止戈吗？”

　　因为这三人竟然是从顾道成和周止戈所在的方向过来，远远瞧见她后，步履不再急切，而是不急不徐的。

　　“你问题真够多的！”钟神秀、百里廷玉和江以川三人到了跟前，开口的还是中间那人，“但不应该先问我们为什么知道你在这里吗？”

　　“周止戈说的呗。”苏子牙不以为意地猜测，这回却是钟神秀与百里廷玉一起摇头。

　　钟神秀笑语盈盈，不过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没想到你和九劫楼还有交情。”

　　“……啊？”苏子牙心都漏跳了一拍，几乎以为对方发现了她和唐朔的事，立即卡壳不知该作何回应。

　　幸而那边百里廷玉虽然也很好奇，但她更想看别人听到真相后的惊讶，也不卖关子了，将他们把顾道成引入密室，三位九劫楼杀手出现纠缠，几人从另一个暗门躲进密道里看好戏，然后周止戈突然出现的事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末了强调：“三青伞突然说了句‘杀了人还把沾血的衣服扔了，右使还真是讲究’我一开始还没明白，结果神秀说这是他在提醒我们关于你的情况，我们才回来找你的。”

　　不是，我刚才在心虚些什么？我什么也没干。听罢对方的讲述，苏子牙不禁为自己的不淡定感到好笑，面上却只是道：“哦，原来是这样，是挺奇怪的，我不认识三青伞啊，他或许就是随口说说罢了。”

　　钟神秀不置可否，笑着道：“是嘛，我还以为是九劫楼的人给了你地图呢，靖武司应该不会那么好心把这么机密的东西给你看吧。”

　　听了这话，江以川不禁也瞧了苏子牙一眼。他当然是没全信后者先前用于解释的说辞，只不过知道她应该不会说，故而也就懒得问罢了。

　　“……你可真会猜。”苏子牙差点要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用非常自然的反应企图掩盖真实情况。

　　“不是吗？你们应该见过的。”

　　还以为对方就是随便说说，没料到竟然冒出这么一句，还真弄得苏子牙又紧张了一下，虽然她也没懂自己在紧张些什么。

　　“‘三青伞’柳青青善于伪装模仿，常常配合易容术，欺骗所有人完成暗杀。”钟神秀发觉自己猜错也不甚在意，在江以川和苏子牙疑惑的目光中解释道，“他伪装成了洛水帮的曹平，想办法尾随靖武司一行，否则九劫楼也没那么容易找到截杀到顾道成。”

　　“曹平？”苏子牙此刻终于明白曹平一系列行为的目的，其实就是保住曹平的“全尸”，好在之后继续跟踪顾道成。

　　“……这么说洛水帮几人……”她不由望向钟神秀，“是你组织的？”

　　“不是，是孟老太爷，他并不放心九劫楼的人。”钟神秀摇头，“想找到仇恨顾道成的人太容易了。”

　　“那洛帮主呢？”

　　这次回答的却是百里廷玉，她难得露出伤感的情绪来：“洛帮主的挚友当年也在淮阳山庄。”

　　“……不好意思。”苏子牙赶忙道歉。百里廷玉很快扬起一个笑：“都过去这么久啦，没事，而且马上大仇就要得报了呀。”

　　边说几人又朝靖武司和九劫楼战斗的那个方向走，苏子牙很快意识到不能再走，赶忙停步。

　　在众人奇怪的目光里她刚要说“我还不能过去，离得太近顾道成会察觉我还没死”，远处骤然传来“轰”地爆炸声响。

　　刚从那边过来的三人脸色立马变了，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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