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小姐步步为局

　　从正院出来，庄静嘉一行人穿过垂花门，再行过月洞门，沿着青石铺就的小道缓步进入园中，只见园内花木正盛。

　　时值初夏，牡丹与芍药竞相绽放，一雍容华贵，一妖娆夺目，引人停步驻足。墙角边，一丛丛翠竹长势喜人，嫩绿的叶片微微晃动，泛着清幽的竹香。

　　微风轻抚，花香与竹香交织，有清淡浅香在空中浮动，庄静嘉耸动鼻尖，浅浅一闻，浑身一轻，心情莫名好上许多。

　　又走了几步，绕过花窗，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池塘，池上荷叶亭亭玉立，池下红鲤悠然摆尾，搅得碧波荡漾，长枝摇曳，蜻蜓高飞。

　　庄静嘉瞧见这一幕，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浮现一抹笑意，“母亲，你看这尾红鲤的闹腾劲，是不是像极了三弟。”

　　云温然顺着庄静嘉手指的方向看去，在一众懒洋洋不爱动弹的红鲤中，有一尾红鲤格外活泼，时不时摆动身子，激起池面一片水痕。

　　她忍俊不禁，道：“确实与阿和有几分相似。”

　　庄静嘉轻掩唇角的笑意，“何止是有几分相似，我看这尾红鲤与他，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闹腾。”

　　将庄静嘉眼底的戏谑看得分明，云温然摇头失笑，语气宠溺道：“阿静，你呀你，怎么还是这么喜欢作弄你三弟？”

　　或许是园子里的风光太好，又或者是当下气氛融洽，庄静嘉撇了撇嘴，气鼓鼓道，“母亲偏心，我怎么作弄他了？”

　　这话一出口，说的人与听的人俱是一愣。

　　从什么时候起？庄静嘉不再向云温然撒娇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

　　庄静嘉……也不知道。

　　她只记得，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了，久到她已经将那一段记忆彻底埋葬，久到她已经记不起具体的时间。

　　七年。

　　云温然记得，庄静嘉十三岁后，她们之间忽然就有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们彻底隔开。

　　眼底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云温然将生出的愧疚压回心底，她温柔地看着庄静嘉，“阿静，我最疼爱的就是你了。”

　　云温然的目光明明是那么柔软，庄静嘉却似烫到了一般，别开了眼眸，“母亲，我们接着逛园子吧。”

　　庄静嘉抵触的情绪，云温然自然察觉到了，她心中暗叹一声，却也无能无力，顺着庄静嘉的话，继续逛起了园子。

　　池畔处设有一条青石小道，一路蜿蜒至假山深处，不见尽头，众人穿过假山，来到廊下，沿着抄手游廊前行。在游廊上，庄静嘉一行人遇见了高姨娘和顾姨娘。

　　两人俱是定国公的妾室，高姨娘原本是定国公府的一个奴婢，定国公看上了她后，成为了通房。后来，云温然见高姨娘安分守己，又怀了身孕，就将她抬为了姨娘。

　　能够被定国公看上，高姨娘的样貌自然不错，是那种小家碧玉的风情。高姨娘诞下了一子庄宣明，因为庄宣明是在云温然的身边长大的，庄静嘉与这个弟弟关系也不错。

　　顾姨娘是良家女子，一次英雄救美，定国公对她倾心，纳她为良妾。她亦诞下了一子，名为庄宣和，这个孩子也是在云温然身边长大的，与庄静嘉很是亲近。

　　定国公一共只有一妻两妾，比起其他的权贵之家，定国公府的后院算得上是比较干净的了。云温然治家有方，御下有道，不论是顾姨娘还是高姨娘对这位主母都极为尊敬，不敢有丝毫轻慢。

　　顾姨娘和高姨娘一起结伴而行，本是想去看望病了几天的云温然，没有想到竟然在园子里碰到了她，还有自从嫁出去就没有回过府的大小姐。

　　两人看到庄静嘉的时候俱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后，连忙的行礼，“参见宸王妃。”

　　庄静嘉对这两人没什么不好印象，口吻温和的说道：“两位姨娘不必多礼，起来吧。”

　　“谢王妃。”两人起身后，两人又向云温然行了一礼。

　　顾姨娘是个利落的性子，首先开口说道：“得知夫人最近身体不适，我和高姨娘正准备一起去看望夫人。没想到，我们与夫人在园子里遇上了，我看夫人现在气色甚好，想必是大小姐回来了，夫人高兴坏了，一下子什么病都没了。”

　　云温然笑道：“清岚，你就会打趣我。等哪一日宣和离家游历四方，好不容易才回来，你就知道我现在的感受了。”

　　顾姨娘娇娇的笑着，“看来我是说到夫人的心坎上去了，既然大小姐回来了，妾和高姐姐就退下，不打扰夫人和大小姐逛园子了。”

　　顾姨娘和高姨娘行了一礼后，就退下了。刚才在她们的谈话间，高姨娘全程没有说话，不仅是因为她性格沉闷，更主要的原因是，她是定国公府的家生子。

　　虽然主家开恩，消了奴籍，但她始终没有顾姨娘那样有底气。只能谨守本分的在定国公府里生活，她知道只要她乖乖的不生事端，云温然是不会为难她的，也会善待她的孩子。

　　望着高姨娘和高姨娘离去后，庄静嘉感慨说道：“母亲和两位姨娘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和睦。”

　　听到庄静嘉这样说，云温然面上笑意加深，习以为常道：“这么多年，一向如此。”

　　说来也奇怪，别的大户人家正妻和妾室向来都是水火不容的，稍微好一点的，也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几乎没有哪一户人家像定国公府一样，正妻和小妾之间如此的和谐。

　　因此，京中的那些大户人家都很艳羡定国公，妻子贤惠，妾室恭敬，妻妾和睦，儿女孝顺，都有出息，女儿更是做了宸王妃，真是好福气啊。

　　可是庄静嘉却很清楚定国公府之所以这么的安好，没有别人府里的那些龌龊事，跟云温然有很大的关系。看着眼前柔柔弱弱的女子，庄静嘉一阵恍惚，随后嘴角有一丝苦笑泛起，又悄然的隐了下去。

　　在庄静嘉思绪万千时，积累的疲累找上了云温然，她有些走不动了，正好眼前就有一处石凳，她慢步过去，见到一旁种满了茉莉花，唇边勾起一抹上扬的弧度。

　　茉莉，是云温然最爱的花。她刚刚坐下，立马就有下人在上方撑起了棚子，阻挡太阳的直射，围出了一片阴凉的地方。

　　云温然身边的涟漪为两人端上了两盏凉茶，还有一碗冰酥酪，丝丝的寒气从碗里冒了出来，在这炎热的天气里最是清凉解暑了。

　　“阿静，我记得你夏天最爱吃冰酥酪了，快尝尝。”云温然将碗推到了庄静嘉的面前。

　　庄静嘉浅浅一笑，“多谢母亲。”

　　沁人的凉意贯穿了庄静嘉的五脏六腑，微风拂来，茉莉花淡淡的清香夹杂在风中，幽幽的，飘入在场之人的鼻尖，夏日的暑热在一刻好像都散去了不少。

　　庄静嘉没有贪凉，只吃了一碗冰酥酪就将碗推开了，她似随口一说，关心道：“母亲，威远侯府宁二小姐今年出孝，她与大哥的婚约，不知何时履行？”

　　庄静嘉不提还好，一提这事，云温然就烦心不已，她低叹一声，“这事还有的等。”

　　说完这句话，云温然就不再多言，庄静嘉眨了眨眼睛，将云温然的异常看在眼里，却没追问，而是又问了庄宣明与庄宣和的婚事。

　　“不说大哥，宣明与宣和都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怎么还不见母亲为他们相看人家。我都成婚五年了，他们连个婚约都没定下，说出去也不像话呀。”

　　云温然有些无奈的说道：“你当母亲什么都没有管吗？实在是他们，包括你大哥都不愿意成家。”

　　庄静嘉的长眉一挑，有些意外，“我知道宣和现在还是小孩子心性，觉得定亲了会被约束，所以极力的拒绝。大哥和宣明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云温然也是心累，将其中的缘由一一道来，“宣昀的一门心思都扑到朝堂上去了，哪有时间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这一年里，我每每跟他谈起成亲的事情，没谈一会儿，就有小厮来禀报有事情找他，他就急急忙忙的走了，我也不好拦着。至于宣明，他下半年就要参加秋闺了，这个时候不适合谈这种事情。”

　　在听到云温然说起庄宣昀不愿成亲的理由时，庄静嘉的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的光芒，不过很快，她就收敛好了情绪。

　　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庄静嘉带着些许试探的意味说道：“原来是这样，那倒都是情有可原。我们定国公府是什么样的门第，娶妻这种大事，当然要慎之又慎。不过我们家已经不需要通过联姻来巩固地位了，只要女方的人品好，也不必太在乎家世。”

　　云温然摇着团扇的手一顿，看向了庄静嘉，庄静嘉冲着云温然嫣然一笑，云温然看懂了，她顺势表明自己的态度。

　　“这是当然，娶妻最重要的还是他们喜欢，要是娶了个不合他们心意的女子回来，阖家也不安宁。”

　　云温然很是想的开，“定国公府足够位高权重，已经不在意是否与权贵结亲。假如他们看中的女子出身并不多么的高贵，我也并不在乎这门户之见，毕竟，他们喜欢才最重要。”

　　云温然说完后，放下了团扇，从丫鬟的手中取过浸凉过的茶水，饮了一口，神情舒畅。

　　庄静嘉手指轻点石桌，心思转了好几个弯，语气却言笑晏晏，“母亲说的是，一家和睦才是最重要的。”

　　云温然看了眼不远处的天色，想了想说道：“阿静，算算时间，你大哥也要回来了，你们兄妹好久没见，应该有许多话要说吧。”

　　这话说的如此突兀，但庄静嘉本就有去见一见庄宣昀的打算，顺水推舟道：“那女儿就先行一步，去大厅等大哥了。”

　　“等等。”就在庄静嘉起身离开时，云温然出声叫住了她，她轻摇着团扇，底下的流苏随着而来回的摇晃。

　　闻言，庄静嘉回头看向云温然，眼中有疑问之色闪过。云温然起身凑到了她的耳边，团扇轻掩，轻声诉说，与此同时，庄静嘉因为吃惊而微微的瞪大了双眼。半响过后，云温然才将团扇拿了下来。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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