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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宴
第二日天刚亮,唐婉就带着两个侍女,把槐序从被窝里捞了出来。
新做的粉裙绣着细碎的银线海棠,半绽的花姿藏在袖摆与裙裾间,走动时银线随光影流转,裙摆垂落时蓬松柔软,像裹了层浅粉的云。
发间戴了支海棠钗,银质花托托着立体的粉瓣,花托下方坠着两颗小巧珍珠,串在细银链上,随动作轻轻晃荡,红飘带被细心理得服帖,绕着发尾垂在肩头,衬得她脸颊愈发莹白。
槐序对着铜镜转了两圈,扯了扯裙摆,小声嘀咕:“娘,会不会太艳了呀?”唐婉却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刚刚好,咱们岁岁本就好看,就得穿得亮堂些。”
一旁的槐砚早已换好墨色锦袍,腰间别着佩剑,见她出来,笑着打趣:“岁岁,你这样出去,谢无衍肯定一眼就看见你。”
“哥!”槐序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往院外走,却被槐渊叫住,手里提着个锦盒:“拿着,给无衍的生辰礼,到了那边别乱说话,跟在我身边。”
四人用完膳便往静云宗去,不过半刻钟就到了山门。
静云宗今日张灯结彩,红绸绕着苍松缠了一圈又一圈,往来的都是各仙门的人,衣着光鲜,手里皆提着贺礼。
刚到山门口,就见一道月白身影亲自迎了上来,身姿挺拔,眉目清俊,周身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正是谢无衍。
他见槐渊等人落地,拱手行礼,声音温润:“妖帝陛下,妖后娘娘,槐砚兄,阿序,一路辛苦,晚辈已备好茶,请随我来。”
槐渊微微颔首,目光在谢无衍身上落了片刻:“无衍有心了,如今在静云宗协助谢宗主打理事务,倒是愈发能干了。”
几人跟着谢无衍往里走,穿过挂着红灯笼的回廊,风一吹,灯笼轻轻晃荡,映得地面满是碎红光影。
没走多久,便到了主殿外,殿门大开,里面早已坐满各仙门宾客,笑声与谈笑声此起彼伏。
刚踏入殿门,主位上的宗主谢苍便缓缓起身。
他须发皆白,身着暗纹道袍,虽面色平和,目光落在谢无衍身上时,却悄悄沉了沉,没半分亲昵。
世人都知谢无衍是谢苍唯一的儿子,是静云宗默认的继承人,可鲜少有人知晓,谢苍向来不喜这个儿子。
谢苍率先拱手,对着槐渊夫妇行了一礼,语气客套:“妖帝陛下,妖后娘娘大驾光临,静云宗蓬荜生辉,快请上座。”
槐渊亦拱手回礼,语气持平:“谢宗主客气,今日是令郎生辰,我等不过是来凑个热闹。”
谢苍笑着摆手,目光却又扫过身旁的谢无衍,看似随意地吩咐:“无衍,还不快引妖帝陛下他们去首席,莫要让贵客站着,失了我静云宗的礼数。”
话里的督促之意藏都藏不住,谢无衍却依旧神色淡然,上前一步侧身引路:“各位,这边请。”
槐序捧着茶盏,指尖蹭过温热的杯壁,目光下意识扫过厅内。
仙门席位排得整齐,凌霄、浣月等门派的人已坐了不少,却唯独没见半分带着魔界气息的身影。
她皱了皱眉,放下茶盏,抬眼看向谢无衍,语气里满是疑惑:“无衍哥,今日静云宗办宴,邀了这么多仙门的人,怎么没见魔界的贵客?”
话音刚落,身旁的槐砚便悄悄抬手,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的手臂,眼神示意她别多嘴。
仙魔两界本就隔阂颇深,今日又是仙门宴饮,提及魔界本就敏感,更何况是那位新掌权的魔尊。
槐序撇了撇嘴,虽没再追问,却仍竖着耳朵听,谢无衍脸上的笑意也有一瞬停滞,随后才淡声回道:“阿序不知道吗?近月来幽都乱得很,实在不便相邀。”
他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像是在说什么隐秘事:“老魔尊去世后,赫连朔继位,没成想竟凭空冒出来个私生子,也就是如今的新魔尊。那新魔尊也是个狠角色,听闻那日只带着一个手下,硬生生杀进了血宫,一路血洗夺权,半点不留情面。”
“那些不服他的老臣,要么被当场斩于殿上,要么被废了修为,永世囚禁。如今他掌权没几日,幽冥界正人心惶惶。”
说到这儿,谢无衍又看了眼槐序,见她眼底满是惊愕,才接着道:“我听宗门长老们说,这新魔尊手段狠戾得很,早年是从死林里爬出来的,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我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离那位新魔尊远点,别平白惹上麻烦。”
槐序张了张嘴,眼底满是惊愕,她竟不知,这百年来被爹爹罚禁闭的这些时日,外界竟已天翻地覆,发生了这么多事。
愣神半晌,她才勉强找回声音,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袖角,追问道:“那……那无衍哥可知他姓名?”
谢无衍垂眸想了想,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这倒不知。从前仙门议事,魔界传闻里,从未听过这号人物。”
槐序点点头,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个被人欺负只会默默忍下,不懂反抗的少年,这两个身影在脑海里撞在一起,怎么也重合不到一处。
宴至尾声,暮色漫上静云宗的飞檐,廊下红灯笼次第亮起,映得庭院里的红绸愈发鲜活。
各仙门之人陆续辞行,槐渊与唐婉正同谢苍还有几位长老寒暄,槐砚则在一旁整理贺礼,偶尔回头瞥一眼,怕槐序又乱跑。
谢无衍送完一波宾客,折返时恰好撞见槐序对着阶下的灯笼发怔,便轻步上前,声音温和:“阿序,这会儿不忙走,我有几句话想同你一叙,可否?”
槐序愣了愣,回头见爹爹正忙着,便冲槐砚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很快回来,随后跟着谢无衍往一旁的竹林小径走。
晚风拂过竹梢,簌簌作响,吹散了宴上的喧闹。
两人走到廊下石桌旁坐下,槐序从怀中取出锦盒,递给谢无衍,先开了口:“无衍哥,生辰快乐。”
谢无衍伸手接过,却没立刻应声,只转头看着远处的夕阳,橘红的霞光漫过静云宗的山尖,把流云染成暖金色,却没半点暖意照进他眼底。
半晌,他才收回目光,语气里藏着几分不耐与自嘲:“这满殿的宾客,又有哪个是为贺我生辰来的,不过是想攀附静云宗,探我父子底细,虚伪至极。”
话锋一转,他看向槐序时,眼底的冷意又悄悄褪去,多了点难得的柔和:“可也不算全白过,因有你过来,我这生辰才算有了一点开心。”
见她低头无言,谢无衍笑了笑,话题一转,语气里带着点打趣,把方才殿内的虚伪都隔在了风外:“还记得上回我生辰吗?你先前说定了要过来,我特意让人备了你爱吃的槐花糕,还亲手雕了支发簪,本想当作回礼送你。”
他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一支玉簪,上面没有过多繁复的纹饰,只在簪尾细细雕刻成狐尾的模样。
谢无衍捏着簪子递到她面前,眼底掠过一丝无奈:“没成想宴到半途,我左等右等都没见你人影,后来才从槐砚兄那儿得知,你竟中途离开了,连句话都没留。”
槐序这才想起,那日宴至中途,门外的静云宗弟子忽然进来,在她耳边轻声说有人在外求见,还特意提了句“对方声称是幽萤族的人,与您相识”。
她当时没多想,只道是旧识寻来,匆匆跟身边人说了句“我去去就回”,便快步往外走。一踏出宴会厅的门,果然见廊下立着个身形单薄的人。
身着洗得发白的幽萤族服饰,袖口还绣着半褪的萤纹,脸上沾着尘土,发丝凌乱,显然是赶了远路。
那人见她出来,眼睛瞬间亮了,也顾不上行礼,跌跌撞撞地赶紧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声音又急又颤,带着哭腔:“姑娘!求您救救我们少主吧!少主他……他被魔尊扔进死林了,如今生死难料啊!”
槐序当时心里“咯噔”一下,没等她细问,那人又接着说:“是萤巫婆婆让我来找您的,婆婆说,整个三界,只有您会愿意救少主,求您去救救他吧!”
槐序连忙握住她冰凉的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抚着:“你先别急,我先让人送你回幽都。”
说完,她转头喊来身旁的侍女,细细叮嘱了几句,又快步折回宴会厅门口,拉过恰好路过的侍从,语速急促:“你帮我捎句话给槐砚,就说他妹妹槐序有万分紧急的事要先走,今日无衍哥的生辰宴,改日我一定亲自来赔礼。”
槐序转身拍了下额头,哎呀,是了,后来被槐渊关禁闭,便忘了要来赔礼。
谢无衍见她转过身去,又轻声开口:“阿序,我知道,槐叔叔当年与我父亲,曾为我们订下了婚约……”
这话刚说一半,槐序连忙打断,语气坦诚又干脆:“无衍哥,你别多想!放心吧,我打小就只当你是亲哥哥,当年那是长辈们随口说的玩笑话,怎能当真呢?”
谢无衍闻言,面上的笑容瞬间僵在嘴边,指尖捏着玉簪的力道紧了紧,片刻后才缓缓松开,讪讪地笑了笑,掩去眼底的失落:“……你说得对,既是小时候的玩笑话,自是不可当真的。”
他将玉簪往前递了递,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这发簪你且收下,你既真心视我为哥哥,那哥哥送妹妹一件小礼物,本就是应当的。”
槐序见他这般说,也没再推辞,伸手接过玉簪:“好,那我先收下啦!谢谢无衍哥。”
谢无衍望着她,眼底先亮了亮,随即又暗下去几分,喉结动了动,忽然问:“阿序,若我有一天做了错事,你会杀我吗?”
这话轻得像被风裹着,却沉得让槐序愣了愣。
她只当他是随口说的玩笑话,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无衍哥,你瞎说什么呢?你从小到大护着我,怎么会做坏事?就算真犯了错,我也只会帮你改正,哪会杀你。”
她语气轻快,没察觉谢无衍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
竹林里的风刚吹落两片竹叶,远处忽然传来槐砚熟悉的喊声:“岁岁!我们该回家了。”
槐序抬头,循声望去,就见槐砚手里拎着她的杏色披风,站在竹林小径的路口朝她这处挥手,身后还隐约能看见槐渊与唐婉的身影。
她连忙转身对谢无衍屈膝行了一礼,语气轻快:“无衍哥,我爹娘和哥哥来接我了,那我先走啦!”话音未落,便提着裙摆朝槐砚跑去,发间红飘带随脚步晃得鲜活。
跑到槐砚面前,她搓了搓微凉的手,笑着问道:“你是在哪儿寻到的披风呀?方才吹了会儿风,我正好有点冷。”
槐砚抬手将披风稳稳盖在她肩上,嘴上依旧不饶人:“还能在哪儿?你宴上脱了就扔在偏厅,也就你这马虎精,走了都不知道带。”手指却细致地替她拢了拢领口。
槐序朝他吐了吐舌头,转身就往唐婉身边跑去,伸手挽住母亲的胳膊,槐渊走在中间,偶尔回头看她们,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柔意。
槐砚则在后面慢慢跟着,手里还拎着方才替槐序收的小玩意儿,目光落在妹妹蹦蹦跳跳的背影上,嘴角不自觉地扬着。
谢无衍站在石桌旁,目光牢牢锁在槐序的背影上。
晚风掀起她粉色的裙摆,发间的海棠钗轻轻晃动,明明是鲜活的模样,却让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愈发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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