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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两天之后,一座横跨峡谷的桥搭建完毕。
欲谷涉和欲谷津成功过了蟒河。
李玄昭将他们安排在了玉泉关里的客舍里居住。
客舍有侍卫把守,是专门为外国王子、番邦使节设立的旅舍,算半个四方馆。
当天晚上,将军府内大摆宴席。
校场,本来是演武练兵之地。
夜色如墨,唯有校场中央的一堆篝火熊熊燃烧。
火焰跳跃着,将四周的人影拉长又缩短,在黄土上投下了晃动的轮廓。
幕天席地,众人围坐一圈。
或坐于草席,或踞于马扎,或干脆盘腿坐在温热的土地上。
玉泉关全体高级将领全数到齐,欢迎远道而来的三位王子。
李玄昭朝南而坐,居于主位。
他左手边的第一个人,是欲谷涉。
欲谷津和赫连玉坐于其下。
赫连玉的斜前方,也就是坐在李玄昭右手位下的第一人,是王忠节将军。
在王忠节下首的人,赫连玉没见过。
但他大概能猜出来,这位大概就是李玄昭和他提过的固白将军。
今天,这两位将军都身着文武袍。
文武袍的右手连同右半身,都是大宋的文官服制。
袖口宽大,垂顺。
左手连同左半边身体,则身着铠甲。
袖口收紧,戴绑绳护腕。
固白往下,便是玉泉关的各级将领。
分列入座,秩序井然。
赫连玉偷偷看了一眼坐在首位的李玄昭。
那人今天没有穿那身黑衣的服制,而是换上了一袭明黄色的衣服。
衣服胸口绣了两条朱红的飞龙。
他偷看李玄昭的那一眼,正好被那人捉住。
赫连玉和他对视了一眼,便垂下头,看着自己眼前的虚空。
前两天,李玄昭从他的东厢房离开,赫连玉久久不能回神。
可他连日赶路,身体已然十分疲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
其间,他房间里一切如常。
没有准备好的早餐,没有送来给他沐浴的热水。
他推开门,连半个小厮也无。
赫连玉出了小院的院门,才看到了在此守卫的士卒。
士卒身披玄甲,应该是李玄昭的近卫。
近卫告诉他,如果玉王子想吃东西或者沐浴,就和他们说。
赫连玉问为什么没有仆人。
近卫推说不知。
赫连玉要了饭和热汤,吃完之后,就躺回榻上继续睡了。
他实在太累。
有很多不熟悉的东西,只想等以后再摸索。
再醒过来,已经是黄昏了。
他呆呆地看着夕阳的余晖穿透纱窗,在地上漏了一地碎金。
敲门声将他惊回了神。
李玄昭推门进来告诉他,后天晚上在校场上有晚宴。
赫连玉坐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闻言,只是点点头。
李玄昭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赫连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收拾好自己的。
再回过神来,两天过去,他已经坐在这里了。
坐在了自己的“大哥”、“二哥”身边,坐在了李玄昭的下首。
篝火越烧越旺。
火堆旁,几块巨石围成天然灶膛。
架上粗大的铁钎,串着整扇带骨的羊肉。
那羊肉早已用盐腌过,红润透鲜,在火舌下滋滋作响。
羊脂滴在火上,腾起阵阵焦香。
酒是第一样被端上来的东西。
李玄昭举杯,其余众人随举。
“盖闻:皇天眷命,四海归心,王者无外,外邦来朝,今有欲谷部王子,跋涉流沙,越葱山之险,历碛路之遥,赴昆仑之阻,慕我华风,来朝上国。
夫:大宋之境,东极扶桑,西暨大秦,南极百越,北抵高昌,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王土,咸沐仁风。
嘉尔诚款,深慰我怀。”
赫连玉听完,感叹李玄昭的这一番话,说得真是毫不客气。
再看那人,一杯酒举得四平八稳。
身板挺直,表情淡然,自有一番令人笃信的气度。
众人答:“全赖宋天子文治武功。”
赫连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凛冽如刀,直抵喉头。
李玄昭抬手示意,其余众人一起坐下了。
菜一道一道地端了上来。
先是烽火肉和烤驼掌,再是一叠葱油饼,一碗羊汤,最后还有一道冰雪凉瓜。
——这些东西赫连玉都吃过。
他看着烽火肉下面点燃的小炉子,凉瓜旁放着的冰块。
——只是没吃过这么精致的。
赫连玉每一样都尝了两口,味道都不错。
只不过他没什么食欲。
“玉王子,可是菜不合胃口吗?”
赫连玉抬头,看见王忠节正在同他说话。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了过来。
他心中不快,讷讷地回答:“还好,没有不合胃口。”
王忠节一笑,向赫连玉举杯。
“昨日峡谷之上,对王子多有怠慢,万望王子海涵,不与我这等粗人一般见识。”
小厮非常有眼力见地给赫连玉满上了酒杯。
赫连玉只得受了王忠节的这一杯酒。
难喝。
他将空了的酒杯底亮给王忠节看,得到了周遭众人的夸赞。
赫连玉又重新坐下,喝起了汤。
上首,李玄昭与欲谷涉正在聊起一些两国之间的政事。
赫连玉左耳进右耳出,没听进去。
喝了汤开胃,他有些饿了。
于是他暂时将羊汤放到了一旁,用手拿起了葱油饼,开始吃了起来。
桌子上摆着的箸,他不怎么会用。
还是用手来得方便。
他下首的一名军官见状,却笑起来。
“玉王子,用手拿饼,手上油汪汪的,不如用箸。”
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他的身上。
赫连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周遭众人。
包括欲谷涉和欲谷津在内,所有人都会用箸。
他正想争辩,却见笑者甚多,立时哑然,无心与他们多说。
欲谷津本想说话,欲谷涉用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欲谷涉看向赫连玉,看着那人被人嘲笑,却面露懵懂,心中只剩下羡慕。
赫连玉当然是不会用箸的。
夏族最受宠的小王子,怎么会使只有宋人才用的箸?
欲谷部对大宋俯首帖耳。
他的父王才命宋人教习部里的王子、公主,中原的各种礼节。
而在羡慕之余,欲谷涉不免担心,李玄昭会不会发现什么异常?
李玄昭见状,没有出声,却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那名军官。
赫连玉放下了手里的饼,让小厮拿来了湿布,擦干净了手。
他没有接那名军官的话。
校场上的气氛一时冷下来。
李玄昭方才出面开解。
“西域与中原,风俗不同,不过是个吃饭的办法,怎么吃都可以。”
说完,他就放下了箸,同样用手抓起了一片葱油饼,放进了嘴里。
全场的人见状,为之一震,无人再敢对赫连玉出言不逊。
那名军官愣住,半晌才向李玄昭行了一礼,坐回了原位。
赫连玉没有看到李玄昭的动作,而是继续捧起了羊汤,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他的心从前天开始便空荡荡的,没个着落。
听闻李玄昭开口,以为不过和前日一样。
太子殿下的一言一行,都有别的目的。
就算是出面解围,也不一定是为了赫连玉。
慢慢地,校场里又充满了欢声笑语。
欲谷津几次看向赫连玉,赫连玉都没有发觉。
从前日起,他和欲谷涉便觉得奇怪。
为什么赫连玉在面对大宋的时候,总是显得卑怯。
如今更甚。
那位下属军官,摆明了是在嘲笑他野蛮,不懂用箸。
赫连玉为什么容忍至此?
趁着众人说笑,欲谷涉又与李玄昭谈事,欲谷津便凑到了赫连玉耳边。
“喂。”
赫连玉侧过头来看他。
只转头的这一眼,赫连玉就看到李玄昭用手抓着葱油饼,吃完了最后一口。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落在了地上,空荡荡的胸腔也慢慢有了温度。
方才想过的种种全都不记得了。
峡谷前的下马威被他抛之脑后。
赫连玉只觉得十分开心,当即食指大动,饥饿非常。
他突然想通了。
别和肚子过不去。
赫连玉就继续用勺子挖肉,用手抓着饼,吃了起来。
“你干嘛不反驳?”欲谷津问。
赫连玉笑着说。
“因为我确实不会用箸。”
欲谷津看他心情不错,以为他有别的想法,也就放了心。
他转过头去,吃起了自己面前的饭菜。
猛然,他感觉自己胸前坠着的指骨划过皮肤,心中一痛,便也无心言语。
“之前欲谷部向我传信,说是王子和公主到访,怎么只见三位王子,贵部的公主何在呀?”李玄昭问道。
欲谷涉和赫连玉都想过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欲谷津却没有想过,他不能想。
此刻闻言,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真真是痛心疾首。
不多时,众人见他竟哭了起来。
李玄昭始料未及,连忙询问其何故如此伤心。
欲谷涉叹了一口气,答道,他们的妹妹,欲谷部的公主欲谷明,已经葬身蛇腹多日了。
“蛇?”李玄昭疑惑,问,“可是沙漠中的蛇?”
“是化为蟒河的蛇。”
李玄昭十分惊讶:“怎么?蟒河当真是由巨蟒所化?”
“不错。”
“三位王子,都亲眼得见?”
“回殿下,正是。”
随后,欲谷涉便将他们一行的遭遇说了出来,只是隐去了赫连玉的身份。
固白原本并不相信。
如今听得欲谷涉的一席话,不由得也信了七八分。
他想到了传言中最难以置信的部分。
“那么,所谓斩杀巨蟒的人,也是真实存在的咯?”固白心中惊奇,便想确认。
“当然。”欲谷涉答。
“那人是谁?”固白继续问。
上首的李玄昭用力地握住了酒杯。
“在天山下斩杀巨蟒的,正是前夏族王最小的儿子,赫连玉。”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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