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刑

作者:三分澈然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二十三回:身是客•别时(下)


      “误会?‘行人总被虚名误’是‘误’,‘误剪同心一半花’也是‘误’,不知公子是哪一处被误了?”花娘莲步下来,倚身为镜庭斟酒,又伸手去拉他的扇子,娇声道:“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公子,可愿与金奴相期相会?”
      “好个不要脸的小蹄子!”拉着圆不胖的花娘啐道,也笑眯眯对镜庭笑:“奴家叫玉奴,公子,你可得记得玉奴的名字儿。”

      津歌最空闲,索性挨着镜庭坐下来,撅着嘴只管伸手要去拿吃的,圆不胖被玉奴拉着,又不好意思从她那颤巍巍的胸脯上掠过手去拿吃的,只好作罢。
      “啪!”只见镜庭折扇一收,轻轻压在津歌端起来的酒杯上,口中却冷冷答道:“在下似乎,误负了命案。”

      金奴斜斜倚到镜庭肩上,呵气如兰问道:“命案?谁家姑娘为你这冷面人儿断了肝肠?”
      阿大冷笑一声,道:“这小白脸欺骗了我家妹子,白白害死了一清白姑娘!”
      “就是,咱哥俩疼惜妹子啊!就是怕这小白脸跑了,才跟到这来问个究竟!”阿二也冷嘲道:“啊呸,什么玩意,靠女人吃饭的兔儿爷!”
      金奴与玉奴听了面上均是不悦,这胭脂榭做的就是女人的生意,照阿二这么说,胭脂榭里的个个画书郎可都是兔儿爷了。

      却见镜庭靠在椅子上,面色不改,只是缓缓慢慢地一点一点展开扇子,若有所思地望着桌上的酒菜,淡淡道:“贵地可有一人,叫杨生?”
      “杨生么?听碾白管事说,杨生得了宁姑娘的一笔钱,已经回乡去了。”金奴凑近在镜庭耳边轻轻道,那张娇艳欲滴的唇就要吻上去。
      却不料镜庭扬手展扇,将那张红唇恰到好处地挡在扇面外:“姑娘似乎,对在下青眼有加,”然后他慢慢地将扇子拿下来,回头对金奴露出眉眼来:“在下这般模样,姑娘可还喜欢?”

      只听得一声惨叫,金奴如摸了火炭一般跳开,指着镜庭惊恐道:“你、你的脸……你是妖怪!”但见镜庭放下扇子,面容却是依旧如冷玉,他冷冷起身挥扇捏决道:“姑娘难道不知道,你的脸,更像个妖怪么?”
      镜庭手中的折扇堪堪掠过金奴的面容,扇子在一展一折的刹那间,只见红颜娇躯,如泥土般崩塌溃垮,徒留一地散落的枯骨。

      “这、这是!?”阿大只觉眼前发黑,脸色吓得苍白,哆哆嗦嗦地指着镜庭:“你、你使了什么妖法,竟把一活生生的姑娘给杀了!”
      一旁的玉奴见状不好,刚要溜走,被圆不胖一把擒住玉碗。只一挣扎,那嫩生生的手腕就断了,白湛湛的竟一点血也没有,圆不胖一愣,那玉奴便趁机就地一滚,瞬间便遁地不见了。
      “镜庭,你撒盐做什么?你要虐尸?!”津歌吃惊地望着镜庭。
      只见他绕着那摊血肉枯骨撒了一圈细沙,那细沙粗看好似粗盐,再一看竟开始暗暗发红,犹如吸食了血水一般。镜庭用扇柄轻轻敲了敲头,叹道:“省得一会它又起来。唉,似乎不好办啊……”

      津歌翻了个白眼,道:“那你还管不管了?你看把胖胖给吓得——”她回头看去,圆不胖居然十分淡定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骨头,然后又继续心念念地痴情地望着桌上的酒菜去了。也奇怪,那酒菜居然依旧香喷喷,一点儿也没变。
      “这个吃不得,是妖法变的,会闹肚子的,”津歌拉过圆不胖小声教导道,然后又指着已经吓呆的阿大阿二,问道:“他们怎么办?留在这?”
      镜庭微微皱眉,也在这二人周围撒了一圈细沙,然后纵步出门去:“走吧,去找宁姑娘。”

      叠叠红纱垂缦,情话蜜语中,一个个沉浸在欢爱情好中的男女犹然不觉有异。只听得谁人清清冷冷的念着歌谣:“青石镇里青板坡,青板坡上青溪河,清溪河里青鱼戏,青鱼游弋胭脂榭;胭脂榭,胭脂榭,消金蚀骨作儿戏,描眉呵手贴花靥……”
      镜庭纵步顺着走廊往下走去,那黑暗越走越浓稠,只见他往上一掂纸扇,又变回明晃晃的“青霜”宝剑。那剑身隐隐带着一刃剑华,带着一晕冷冷的蓝光,照亮一隅之路。

      “……散也罢、聚也罢,只恨此缘误平生,匆匆一顾思朝暮……”
      那歌谣越来越近,只见镜庭提剑纵步,以剑刃划破黑暗,前面有一扇木门,候在木门前的两个清秀小生见状一怔,上前拦道:“你们是谁?不可再往前去!站……”
      一语未罢,二人已被圆不胖如拎猢狲一般拎到一处去。津歌在咂舌道:“这么杀气腾腾的做什么嘛……哎?镜庭,这扇门打不开。”

      但见镜庭以剑击地,一掌轻轻压在门上,清喝一声道:“万物本源,溯回逆行!”只静了一静,只听得“噼啪”一声,那木门上竟冒出了一只嫩绿的叶子。转瞬间,那点绿意噌噌往上猛窜,不过眨眼的功夫,一扇门已变作两颗郁郁葱葱的大树。
      “原来……”津歌瞪眼道:“你还是挺像个道士的……”
      镜庭不置可否,跨步往里面走去。只听得“青霜”剑身清脆的利鸣,一声声,荡开道道光晕。所到之处,什么画廊走道,玉竹栏杆;什么金玉珠宝、富丽堂皇,一一都变回竹林树木、砖瓦泥土。

      “……金也空、银也空,富贵皆如泡影了,身前是宝身后土……”随着这声犹如轻轻叹息的歌谣,竹林中赫然有一红衣女子,便是宁姑娘了。只见她倚坐在垒垒白骨上,一袭红裙飘然若锦鲤,随风轻轻摆动。
      “嘘,小声些,我家相公睡着了。”宁姑娘俏皮地对来人眨眨眼,柔荑温柔地抚摸过睡在她怀中的男子,又低头去轻轻吻了吻男子的额头,柔声唱道:“笑也罢、哭也罢,时人变脸千张貌,冷暖高低皆看饱;悲歧路、哭穷途,狂歌纵酒且不足,何抵一枕欢情宿;含胭脂、点绛唇,花钿凤冠掩朱痕,与君白发度余生……等你睡醒了,门口的枫叶也该红了吧?”

      镜庭横剑一凛,剑尖指向宁姑娘的怀中物,津歌一看,她口中的相公不过是一具用粗劣拼凑的尸块罢了,各种不同程度腐败的肉块,缝补在一处,一张脸东拼西凑来,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针脚。
      镜庭冷冷道:“还没清醒吗?”略一顿,但见他举剑捏决,清啸道:“东方东西,西方东西,南北东西,各归其本!”只听得一阵血肉撕裂声,宁姑娘怀中的肉块犹如被拉扯一般,四处迸裂地散开,徒留一阵恶臭。

      “你!”宁姑娘怒喝一声,连忙俯下身去一块块将肉块捡回怀中,她一面捡,眼泪一面往下掉,口中仍柔声道:“枫树还没红呢,咱们不急,不急,秋天还早着呢……”
      末了,那红衣的女子停下了动作,愣了一愣,才慢慢抬起头来,冷冷望着镜庭:“我与你无冤无仇。”
      “你与贫道,自然无冤无仇。”镜庭淡淡一笑,圈剑摆若游龙一荡,只听清鸣乍起,顿时空气里挤满了个个残破不全的散魂,摇摇晃晃着,黏黏嗒嗒地飘来飘去。镜庭纵剑上前,口中冷冷道:“但于他们,就未必了。那些东西,一些是杨生的吧?倒害了两个人的性命。”
      说罢,镜庭回剑一划,数张黄符随着剑锋破风而向宁姑娘击去。

      谁知那宁姑娘动作奇快而诡谲,明明那符正正就要插中她的左手,却听得“咯咯”一声——她的左臂膀竟径直往后反折,避开了!
      镜庭暗道不好,只见一任红纱掠过,那宁姑娘的柔荑轻轻牵着他执剑的手,道:“你的手……和他一模一样呢,舍于我吧?”说罢,那只白嫩嫩的小手变作一股柔软而黏糊的肉绳,紧紧勒着镜庭的右手。

      津歌眼见那肉绳渗出的液体坠落在地,竟将地上的木头烧出了一个洞来,急忙顿足上前纵爪,口中急道:“镜庭!”
      圆不胖亦虎步掠上前,一把抓住红衣女子的脚腕往下用力一拉,扯出一段东西来,竟是一节白皑皑的腿骨。
      镜庭亦觉右手如被烈火灼烧,当务之急,只得忍痛反掌覆压胸前,引出气海精元,催动元力以作拼死一战。只见一瞬蓝光自他胸前耀出,霎时,四周境况骤变,狂风、急雨、暴雪、烈阳,四景竟同时而显。气流波动,那缠绕在镜庭手腕上的肉绳应时断作几截,犹自还在地上弹跳着。
      “咳……”镜庭缓缓咽下喉间的腥甜,一双星眸变作赤红,他慢慢上前,抬起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右手,指着宁姑娘冷冷道:“出来。”

      正这时,漫天飘荡的散灵集聚怨气,迫着滚滚黑沙幻化为猛虎恶龙,四处急掠乱撞,大地微微颤抖,津歌一边念诀一边避开,心下骤然明了,回头急道:“镜庭,她身体里有……”
      “临忧,出来!”镜庭冷冷喝道,穿过滚滚黑沙,以没受伤的左手提着剑,一步步逼上前去。
      只见宁姑娘身形晃了晃,转眼晃出了一个红衣服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年纪,怯怯地站在一旁,手中还抱着一个小枕头,正是临忧童子。她嫩声嫩气地开口道:“宁娘子的相公被你弄没了,你快赔给她一个新的!”

      镜庭瞥了一眼临忧,冷笑道:“信不信贫道把你也弄没了?”
      临忧童子怯怯地往后缩了缩,仍硬着头皮道:“我是帮人的好妖精,你个臭牛鼻子管不着我。”
      “帮人的好妖精?”镜庭冷冷一笑,上前覆手压在临忧的额头上,弯下身温柔看着她道:“把你所见所知告诉贫道,贫道把后面那个高大个赔给你。”
      “喂,喂,镜庭!”津歌显然知道他说的高个大就是圆不胖,连忙拉着圆不胖的手生气道:“你不要打胖胖的主意!”

      临忧童子怀疑地看了看镜庭,又带着疑惑瞥了瞥一脸茫然的圆不胖,正在思索这交换到底划不划算,却只听得镜庭赫然清声:“忆之海,幻之景,显!”
      刹那间,那狂风烈阳、急雨暴雪都迅速聚集成形,犹如一幅幅画一般,一幕是花前月下,一个书生和一个姑娘正在桥上低语情话,眼底含情脉脉,如水波流转,可那书生说了什么,姑娘却只是摇头说了一番话,末了,只见那书生拂袖而去;转瞬,又见满城招兵令,那书生已经变作戎装,临行前到姑娘门前告别,端的是意气风发,不待姑娘追出,人已经翻身跨马离去。

      第三幕是战火熊熊的沙场上,敌军黑压压的袭来,那一身戎装的书生身负十余箭,犹然不倒,用力挥出最后一剑时,书生回头温柔地望向天际如火烧般的夕阳,这时敌人一刀砍下,他借以执剑支撑的右臂也断了,终于是带着那一点温柔和不舍,缓缓倒了下去。
      最后霜雪拢成焰火滔滔的景象,那姑娘一袭嫣红嫁衣,将一个纸人小心翼翼地放进木匣中,带着笑意和满脸晶莹的泪痕,在一室熊熊烈火中,举行完一个人的婚礼。

      随着那点火苗燃到眼前,霜雪风雨艳阳都散去,竹林依旧清明。宁姑娘连连摇头,然后她还是笑起来了,笑得落下晶莹的泪珠,犹如她独自出嫁的那一夜:“我只是,只是再想见他一面。碾白,碾白,连你也不肯再见我了么?”
      镜庭叹道:“何必呢。”说时已经纵剑而上,直抵宁姑娘的眉间。
      正这时,只听什么东西破匣而出,一个一身朱红喜服的翩翩书生掠过镜庭的青霜剑锋,他正面看着与正常人无异,侧面却薄如一张纸片。只见他步履悠然,笑着握住宁姑娘的手,温柔道:“一直未告诉你,从今往后,请让小生将你珍存,免你惊,免你苦,免你无枝可倚,免你四下流离,你说好不好?我的妻。”

      宁姑娘轻轻摇头道:“你是碾白,不是邢叔白……你知道为什么你叫碾白么?哈哈哈,碾白,念白啊……你不是早就厌恶了我的所作所为么?”她嫣然一笑,抬手擦去眼泪道:“就算我现在答应你,也来不及了。等到太阳落下山去,我就要灰飞烟灭了,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碾白哀伤地望着她,然后轻轻吻上她的额头,温柔道:“那我们追着太阳跑吧,这样,太阳就永远不会落下了。”他抬手替宁姑娘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然后惨然一笑:“你需记得,我总归是护着你的,永世不离。”

      语罢,那叫碾白的书生神情渐渐模糊,眉眼鼻口都慢慢淡去,转瞬间竟已经消失无踪,只留下一张纸人,执扇含笑,遗世独立,在微风中翩翩着,几欲飞去。
      宁姑娘怔怔地,伸手轻轻柔柔地将那纸人捧起来,压在心口最温暖处,然后秀丽的面容绽开绝望又绝美的笑容,她簌簌落下泪柔声道:“白……我知道错了,我以后都乖了,我以后都乖乖的,你回来,好不好?”
      那一声哀叹,散落在风中,没有回答。
      仿佛转瞬几番夕阳与日出。那一袭红衣的女子抱着怀中的纸人,渐渐随风而去,化作尘埃散尽了。
      天空中忽然下起羼杂小雨,竹林中一片朦胧,又悲凉,又温柔。春雨绵绵,正适合不知痛痒的文人墨客以景吟哦。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插入书签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三回:身是客•别时(下)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015729/24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炸TA霸王票
    地雷(100点)
    手榴弹(×5)
    火箭炮(×10)
    浅水炸弹(×50)
    深水鱼雷(×100)
    个深水鱼雷(自行填写数量)
    灌溉营养液
    1瓶营养液
    瓶营养液
    全部营养液都贡献给大大(当前共0瓶)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更多动态>>
    爱TA就炸TA霸王票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