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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相似的人
“我?”祝柊清抬手理了理被帽子压乱的碎发,发丝在指间缠绕出慵懒的弧度。他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墨镜后翡翠色的眼睛却微微眯起,像只蓄势待发的猫:“找我做什么?是破坏了你们的连环杀人案,还是掠走了你们的第五席鬼面,又或是拿走了你们渴求的血骨锥?”
壹的面具在街灯下泛着冷光,黑袍上的暗纹如水流动,在光影变换间呈现出诡异的图案。他盯着祝柊清的微愠姿态,没什么情绪变化,静立如雕塑,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只有衣角偶尔被阴风吹动,露出下面若隐若现的苍白手指。
“都不是。”壹的声音忽而低沉如古寺钟鸣,忽而清脆似少女银铃,让人难以分辨真实性别:“神父为了达到最终目的,不会在意这些小节。”
“最好是哦。”祝柊清白了他一眼,出乎意料的是,壹也不恼,反而很高兴的样子,黑袍下传来几声愉悦的轻笑,像是风吹过空竹筒的声响。
“参加宴会只是配合鬼怪的礼节。”壹突然倾身向前,那张绘着繁复咒文的面具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诡谲,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没有真正触碰到祝柊清的墨镜:“真正的目的——或者说我私人的目的,是来见您,[慈爱]大人。”
祝柊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转身的同时手臂一伸就揽住壹的肩膀,把人拉到鬼多的地方,动作熟稔得仿佛多年老友。壹的身体瞬间绷紧,宽大黑袍下的肌肉明显僵直了一瞬——谁也想不到祝柊清会像跟老朋友叙旧一样这么大胆,毕竟两人身份未知,本就不熟。祝柊清能感觉到掌下的躯体僵硬如铁,对方却还是顺从地被他带着往闹市走去。
鬼市的街道上,无数幽绿的灯笼在晦暗的夜空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各色鬼怪穿梭其间:青面獠牙的饿死鬼捧着人骨碗讨食,长舌吊死鬼在摊位间飘荡,无头商贩用腹语吆喝着“新鲜的人间供奉”。祝柊清挑了个人声鼎沸的茶摊,硬是按着壹的肩膀让他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木凳上。
“你们这些人,总是说我是[慈爱]。”他朝摊主比了个手势,转头时墨镜滑下鼻梁,露出青翠的眼珠盯着对面人,满是戏谑的笑意,随即又被镜片挡住,语气慢悠悠的:“而我只是[慈爱]的一部分,[慈爱]的替代品。”他的指尖在布满划痕的桌面上画着无意义的圆,一圈又一圈,指甲偶尔刮擦出细微的声响。
“大人好像很不乐意被人称呼为[慈爱]啊……”壹开口道。
“那当然,天天当别人家的‘白月光’,被迫当替身,我还是很介意的。”祝柊清回道。
壹默不作声,鬼面微微倾斜,像是在仔细端详他。
“我很早之前就接触过你们,期苑。”祝柊清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神父靠牺牲他人性命,收集危险□□物,招集亡命之徒来达成他复活母神的目的——”他嗤笑一声:“我从不赞同。”
茶盏上桌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空气,形成一道朦胧的屏障。祝柊清自顾自要举杯喝茶的时候,壹开口说话:“我记得大人尚且为血肉之躯。”黑袍下伸出的手指苍白如骨,轻点茶盏边缘:“接触鬼怪的东西就不怕有什么后果吗?”
祝柊清的动作顿在半空,看着茶汤里映出的自己扭曲的倒影,轻笑一声:“我连你都搂了,喝口茶又有什么怕的?”说罢仰头一饮而尽,喉结在颈间滚动出漂亮的线条,茶水顺着唇角滑落,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晶莹的水痕。
像是目光被烫到一样,壹立即闭了声,似乎不愿再和他这个轻浮的人说话。祝柊清见他这幅样子,哈哈笑出了声,手肘撑桌托腮,墨镜后的眼睛弯成月牙。
“害羞了?你不会是女孩子吧,那我该嫉妒你的身高了。”祝柊清仍旧笑眯眯的,不管对方是否说话,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对方宽大的黑袍,试图从那厚重的布料下看出些端倪:“……真可爱啊,你这样子让我想起一个人。”
茶摊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斑驳光影。祝柊清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自顾自喃喃道,仿佛对面没坐人一样:“他挺会关心人的,就是嘴巴有时候很犟,跟我对着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我跟他长达六年时间未见,本来想在他回来后多跟他见见面,结果人家忙得很哦,约他来玩也不同意。”
祝柊清回神般抬眼看向对面的壹,墨镜反射着灯笼的幽光:“抱歉啊,让你听我在这里唠叨。这样吧,你帮我出谋划策,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壹默然,鬼面转向街道又转回来。祝柊清见他不说话,以为是拒绝了,没想到他开口了:“或许他也本愿意答应你。”
“何以见得?”祝柊清来了兴致,身体微微前倾,眨眼看他。
“既然你说了,他是因为工作不得不拒绝你,那他一定会想着答应。”壹的手指在桌上轻叩,节奏竟与方才祝柊清敲的一模一样,但后者并未察觉:“听你语气,即使分开六年也没有跟他产生间隔,那他也不会一直拒绝你。”
祝柊清闻言细想了一下,好像除了上次玄山和这次百鬼夜行外,季怀允确实可以说是随叫随到:“那你说,”他凑近几分,带着茶香的呼吸拂过鬼面:“怎么样才能让他出来?”
“你提前和他约一个他不忙的日子,这很简单。”壹解释道,很自然地回答了他的第二个问题,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你这么在意,是你心上人?”
“这算你问我的问题吗?”祝柊清挑眉,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这么想听八卦?”
“大人的私事,对所有有心之人都具有吸引力。”壹的语气也沾了点笑意。
祝柊清向后靠在吱呀作响的椅背上,仰头望着鬼市永远灰蒙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和他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事,壹。在完整回答你这个问题前,容我好心提醒你。”他突然感觉口袋沉沉的,就知晓林柳歌把钱烧过来了。他摸出几张泛着磷光的鬼币压在茶盏下,起身时衣摆带起一阵阴冷的风:“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加入了期苑,但你最好明哲保身弃暗投明,别再和他们共处。”他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可惜。
壹不说话,鬼面只是朝向他,于是祝柊清笑了笑。他眉尾一挑,目光扫过壹喝过的茶盏,水面已经不再冒热气。
“不是——他不是我的心上人。”祝柊清仰头望向鬼市灰蒙蒙的天幕,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墨镜反射着幽绿的灯笼光,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语气听不出到底是惋惜多一点还是无所谓多一点:“跟你坦白了吧。他是我小时候邻家的弟弟,大概是在六年前吧,我们俩就分开了。听他说他是出国留学去了,前几个月才回来的。”
茶盏中的水面微微晃动,映出他模糊的倒影。祝柊清突然轻笑一声,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是个年纪轻轻的教授哦,厉害吧。嗯……所以我还没有天真到去拱别人家白菜的程度。”
壹在鬼面之下不由地眼角抽动,黑袍下的肩膀似乎僵硬了一瞬:“……大人就这么告诉我了?”他的声音忽高忽低,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不是你要听的吗?”祝柊清无奈地扫了他几眼:“我现在告诉你,你反倒怀疑起我来了?”
“不……”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手指在桌面上收紧,黑袍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你不怕我就这么和神父汇报吗?”
祝柊清闻言眯眼一笑,饶有兴趣地重新坐回去,垂眸看着对面大脑宕机的壹:“我既然都告诉你了,肯定是不在乎他们想不想知道啊,而且我是一个诚信的人啊,说好了要告诉你的,倒是你不怀疑一下消息的真假吗?”
鬼市的灯笼在阴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祝柊清的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继续道:“我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告诉你的,我的妹妹,组织里的机密,还有组织成员的信息……”
“……别开玩笑。”壹的语气里沾了些恼怒,打断了他,裹挟着寒意的黑气也似利刃扑面而来,贴过人的肌肤。
祝柊清无辜极了,眨巴着眼睛叹息:“我没开玩笑啊,你想从我这里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的。”
虽然那副夸张的墨镜遮盖了他大部分的表情,但壹已经可以想象出这个人在装可怜的样子。他默默深呼吸几次,压下心中翻涌的怒气:“没开玩笑?大人刚刚还在劝我期苑不是什么好东西,结果转头就把事情向敌方的手下托盘而出。”——壹的呼吸明显加重了。
“你明知道期苑视你们为眼中钉肉中刺,还对我如此没有防备心。事情的真假无足轻重,我感觉大人就是来戏耍我的。”
“欸,你是这么想的啊。”祝柊清倒也不生气,一直笑吟吟的:“所以你刚刚是在生气是吧?哎呀,为什么呢?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你不是应该高兴为你们的神父大人提供了又一个针对我们的线索了吗?”
壹猛地站起身,黑袍翻涌如乌云。他的声音终于彻底沉了下来,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够了。”
祝柊清却变本加厉地举起三根手指:“是怀疑消息的真假是吗?好,我向[慈爱]与[空无]发誓,如果我告诉你的信息有半点虚假,我就暴尸荒野,永世不得……”
“我说够了!”壹再一次打断他,这一次不再掩饰自己莫名的愤怒,叩在桌上的纤细长指也蜷紧,声音颤抖着,面具下的呼吸急促而沉重:“你不在乎你身边的人吗?”
“在乎啊。”祝柊清把快乐建立在他的愤怒上,乐此不疲,他倒是很喜欢看眼前这个平淡冷静的人情绪失控的模样:“但是我相信你不会就这么告诉神父的,不是吗?”
壹的下颌线紧紧绷着,身体微微后仰,无声拒绝对面人玩味的审视,面上又恢复了先前的平淡,黑袍将他重新包裹成一个神秘的剪影:“……那你真是信错了人。”
“啊,原来是这样吗。”祝柊清可惜地摇了摇头:“那你还要听么?”
“不听。”
祝柊清突然笑出声来,那笑声在阴森的鬼市中显得格外清亮:“你这人真是奇怪啊,你真的是在为神父办事吗?”
壹沉默片刻,声音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我倒是想问大人,是对谁都这么随意轻浮的吗?”
“不是哦,但在逗那位期苑城府太深、目的明显、十分神秘的反派壹大人上,我心甘情愿。”祝柊清倏忽变了语气,盯着对方苍白的手指——那指尖正在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不知在思索什么。
“如果你单纯只是为了我而为期苑打工,很不值得。”
“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本不应该如此。”
“呵……[慈爱]大人这是在劝降吗?还是释放无处安放的伪善?”壹嗤笑着面向他,声音也忽而尖锐起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回响。
“都不是。我的职责又不是这个。”祝柊清摊手,袖口滑落露出今早缠着绷带的手腕,那些洁白的绷带上隐约透着血色。他低下头,声音几乎淹没在街市的嘈杂中:“我说过,你的样子让我想起一个人,我不想……”
“清哥!”楚恒晴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她跑得发髻散乱,鬓边的小花都蔫了:“不,不好了……”
祝柊清顺手把壹那盏未动的茶递给不知情的她喝,壹又沉默了,装作没看见地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别急,什么事?”祝柊清抚慰她,壹也静静听着。
楚恒晴咕咚咕咚灌完茶,抹着嘴道:“鬼、鬼怪的话事人死了!现在全城戒严,鬼怪上下都不允许随意进出,楚姥让我赶快来找你回宴会。”
祝柊清与壹同时转头对视,鬼面与墨镜在幽蓝的灯光下反射出相似的光。街市的喧嚣忽然远去,只剩下茶摊老旧的灯笼在阴风中发出吱呀的哀鸣。
——倒是可惜了这盏未喝完的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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