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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通过乡试,还有一轮会试和殿试。等到会试放榜那日,看见榜上的“佳溪月”三个字,溪月才当真松了一口气。
冬寒未完全褪去,早春的信息却已经到来。溪月居住的客栈外有一方小小的池塘,那儿衰败枯萎了许久,直到前几天冰面化开,将将恢复了些活力,溪月才意识到,她进京已经有月余了。
“小姐,您仔细身体。”
柳青见她又站在窗边,把暖手炉递过来。她接过去,抿紧唇,仍忧心忡忡。
“柳青,你说,会顺利吗?”
会试和殿试的时间隔得很近,都不够大雪落下又消融。溪月心里不是十分有底,就跟以前参加公司面试似的,即便许多题都做过准备了,却还是怕面试官问到出其不意的地方。
“会的,小姐这么厉害。而且,无论如何,参加过殿试,您就是进士了!我都想象不到老爷夫人和二小姐会多么开心……”
这番闲话落去还没有多久,眨眼就到了殿试的那天。溪月从谨身殿走出来之时,天空晴朗如洗。她望着蓝天,松下一口气,但很快又接着提起心。
因为确实如柳青先前所说,她对于殿试的结果并不担忧。她忧心的,是接下来的重头戏。
能否进入首辅门下,成为他的幕僚之一。
殿门外聚集着好些新科进士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等待一会儿的谢恩、参观、授官等事宜。溪月身后跟着柳青,没有上去凑热闹的打算。她行过殿门,准备就这样离开时,被一道声音吸引了注意。
“女子为官,成何体统。”
溪月转头望去。来者头戴乌纱帽,身着青色袍服,腰间系着素银带,是朝廷的七品官员。四周有眼尖的进士认出他来,忙不迭地作揖。
“是龚御史。”
只见那姓龚的官员走至溪月跟前,眼神上下扫视了她两遍,语气中含着轻蔑:“竟也不知道行礼。朝廷的未来,怕是堪忧啊!”
溪月只觉得好笑。她伏低身体,行了一个标准的作揖礼:“学生新科进士佳溪月,见过御史。”
那龚御史却不理她,也不走开,只目光落在她身上。溪月毫不怀疑,如果她立刻起来摆正身体,一个不敬的帽子立刻又要扣下来。
但大家都是未来的同僚,说不好听的,同事而已,跟你这么礼貌已是给足了面子。
溪月毫不畏惧地起身,眼神直视那监察御史。龚御史依旧不说话,只是目光冷沉下来。四周逐渐响起一些窃窃私语声,飘入溪月的耳朵中,多是在议论她。
“她是笃定自己考得很好,一定能得个一官半职了吗,这么嚣张?”
“现在身子板硬,以后有得她苦头吃。”
“就说女子不应为官……”
前面一些言论她都忍了,直到最后一句话,宛若坚固的剑柄直直地戳上她地脊梁骨,戳得她生疼。
溪月缓缓地勾起嘴角,回过身,目光扫视一圈在不远处看戏的人,最后落定在其中一人身上。
“女子不应为官,是朝廷律令规定的吗?据我所知,自锦朝三十八年起,先帝便颁布了律令,允许女子科考、入朝为官,获取应有的功名。”
“如今三十年过去了,你是质疑先帝的决定?”
那人没想到溪月给他头上扣了顶更大的帽子,冷汗“唰”地一声就从脸上下来了,旁边几人也微微张大了嘴巴,惊讶地瞪着溪月。
要知道,她此时嘲讽的,不仅有同为新科进士的人,更有身后那位龚御史啊!
果不其然,那龚御史听见这话,脸色已是铁青。他似乎自知失言,但心情着实不好,非得在溪月身上找到发泄口不可。
“大胆,竟敢提及先帝名讳。你就不怕你一生的官途,就断送在此?”
妥妥的无中生有了。溪月其实不想得罪此人太多,毕竟对方也是首辅底下的要员之一,但她也不能随意接脏水呀!
整理措辞,正要开口当场泼回去,另一道声音却突然插入了两人中间。
“什么事这么热闹?”
一身蓝色道袍的人出现在溪月的视线当中。他没有戴乌纱,着官服,穿着像是普通的上流社会士人,但溪月并没有掉以轻心。
能在这样的地方穿这般服饰便出现,想来身份不菲。最有可能是……
“秦风毅?你为何在此处。”
溪月心中一动。确认无疑了,来人就是秦风毅,裴经给她的资料上有。对方是首辅府的长史,虚衔翰林院待诏,是首辅的私人代表,影响力颇大。
官职再大的人,只要不在首辅之上,见到此人也得礼让三分。
“晚生佳溪月,见过长史。”
周围的人也纷纷作揖,架势可比方才见到那龚棵陈时更多显几分恭敬。眼见那年过不惑的人脸上浮现出一丝转瞬即逝的阴贽,即便过得很快,也被溪月捕捉到了。
这龚棵陈忮忌秦风毅吗?有意思。
也正常。秦风毅看起来年纪轻轻的,估计刚过而立之年,却已做到了首辅门下最得力的心腹,在这首辅已是大半边天的朝廷里可谓十足威风。
反观监察御史呢,虽然职权甚重,拥有“天子耳目、司法监察”的身份,但龚棵陈这般看起来极为渴望权势的酸人,显然是对这职位不甚满意的。
更何况他是首辅门下,当天子耳目,也就是做做样子,实际上是首辅派去的间谍。
“哦,原来这儿是诸位新贵人。不必多礼。”
秦风毅的眼神在溪月的身上一点就开了。他也生着一双凤眼,脸色淡下去的时候比裴经看上去要显得冷许多,拒人千里之外。
虽然一笑,那冷便化了,还显出几分暖的关切来。
“我来为颜大人办些事。你呢?”
龚棵陈冷哼一声:“自然也是为颜大人办事了。”
溪月在一旁听得腹诽。怎么都两个有权有势之人,听起来讲话像小孩子斗气过家家?
“那,慢走不送。”
等到龚棵陈气势冲冲地走了,溪月也得以顺利脱身。她刚舒一口气,却蓦然撞上秦风毅似笑非笑的眼睛。
一个想法电光火石地窜进她的脑海里。她急忙再作揖,语气诚恳:“晚生谢过长史解围。”
虽然她觉得自己不一定有这么大面子,但是吧,示好总是没错的。
秦风毅笑眯眯地道:“我只是跟龚御史打招呼罢了。”
-
作别了秦风毅,溪月才急匆匆地往午门赶去。
等到了金水桥,眼看着午门就在前方,斜侧的地方突然出来一顶轿子,通体玄色,看着十分低调。然而溪月知道,这便是她要锁定的目标。
“何人在此拦路?”
轿子前头的护卫望着拦在路中间的溪月,眉头皱起,不悦地问。
“晚生新科进士佳溪月,叩见元辅大人。”
眼见着那身穿蓝袍头戴黑巾的女子行了大礼,护卫正不耐烦要打发了去,门帘后的人却突然出声了。
“佳溪月?我似乎听说过你。”
这应当就是颜晓知的声音了。溪月的心中“咯噔”一声,紧张地等待着对方的下一句话。
听说过。她自然知道,即便先前在大其时,两人费力摆脱了首辅的眼线,但“皇帝微服私访身边突然出现一名女子”的消息肯定早就传进了首辅的耳中,甚至于,可能已经把她调查得一清二楚。
裴经虽然后续告诉她解决了一些人,让他们无法传递讯息,但溪月不相信。天下没有不漏风的网,何况还是这般的只手遮天之人。
然而,跪着等了半天,却仍然没有动静,溪月情不自禁地微微抬头,只这一抬头,脑海中的血液便近乎倒流——
那端坐车中已过知天命,半边头发花白之人,此刻正撩开帘子的一角,在暗中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她!
冷风一吹,背上的汗凉飕飕的,溪月想起先前打听到的讯息,脑子一热,脱口而出。
“晚生也久闻颜大人大名。”
“传闻中,您为锦朝贡献颇多,让百姓从互相啖肉食骨、到家家户户安居乐业,您在其中的功劳最大,即便是先帝也无法与您相比较。
“晚生研读过您的多篇策论,着实钦佩您的伟绩、仰慕您的风华,因此斗胆来赐教!”
眼见着帘子放下了,帘后面的人依旧默不作声。冬日的金水桥边,寂静的风声寥寥,连鸟雀也不敢在此驻足。
过了半晌,颜晓知嘱咐护卫:“走吧。”
拿先帝来拍马屁,也无法打动他?
溪月跪得膝盖冷硬。她看着马匹“哒哒哒”地再次启动,终是咬咬牙,振声道:“晚生斗胆问过民间一神算仙翁,关于我大锦朝的运势。”
“仙翁道:‘裴莫哭,颜莫笑,焉知劫后谁家了,血溅城隍庙!’”
“大胆!”
护卫脸色惊变,手中长枪一转,那尖锐的锋芒转瞬间便要到达溪月的咽喉!
这时,轿子中却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溪月依旧低着头,直到细细簌簌的声音传来,一双看着无甚特别的毛毡靴走到她跟前。
“佳溪月,进士得第几名?”
“名次尚未出,预计得二甲。”
“好。起来吧。”
溪月这才站起身,瞥见了这传闻中的首辅大人的真容。令人不意外的长相,忠奸莫辨的一张脸,介于正义与邪恶中间,笑与冷肃起来两般模样。
虽然氛围紧张,但溪月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开玩笑:古装电视剧有时候也并不全是水分。
颜晓知临走前,深深地看了溪月一眼。
随后转身,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一周后是元旦,元旦的宫宴结束后,我府上会设私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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