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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杨敏佳能感到自己的朋友不太高兴。
虽然她正在为自己能参加一场豪门婚礼高兴得昏了脑袋。
昨晚出门的时候,妈千叮万嘱:“去了那边别惹事,要勤快要有眼力见,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可别做一些不上道的事。”
门后面露出七大姑八大姨的脑袋,集体抹着泪说:“没想到我们敏佳还有今天。”
杨敏佳皱着大脸,很不愉快地跺脚道:“妈,我让你别说别说,你倒好,帮我倒了底朝天。要是传出去,鸿宝肯定要怪我。”
她妈稀奇道:“这都是家里人,我们家的嘴都是最严实的了。再说我也就是说你要去替梁小姐做伴娘,又没说她曾经来过我们家,还曾经在你们店……”
看七大姑八大姨眼睛集体亮晶晶地转向她妈,杨敏佳更气地跺着脚说:“妈,你要是敢再乱说,当心我……我再也不回来了。”
她妈挥挥手,“去吧去吧,能别回来就好了。要是他们家愿意收养你,我以后只能在报纸上看你,我也认了。”
见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仍亮晶晶看着,他妈说:“梁小姐曾经在敏佳店里买过衣服,不知怎么就特别聊得来,我们敏佳大脸喜庆,小时候就招人喜欢就是黑了点,所以一来二去就混熟了……”
不再听他妈胡诌,杨敏佳提着黑色旅行袋出门。袋子里装着一两天的换洗衣物,外面有个大大的金色LOGO——“幻想健身”。她弟暑假曾经在健身房打工,发传单,结工资时带他的老销售送了他店里的赠品,一只小旅行袋。
不大不小的尺寸,实用又结实,他送给了她姐。
杨敏佳每次去朋友家住一两天,或者短途旅游时都带着它,别人问她,她就骄傲地说:“我弟打工赚的,送我的。”
可等她转过三次公交,又步行半个小时,最终站到这座豪宅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上。
当梁鸿宝妈妈的眼睛落到她的旅行袋上,她随她视线低头,发现自己的影子在大理石砖倒映出小小而模糊的一团。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只包是多少地不合时宜。
她突然就把想脚底在地砖上蹭一蹭,或者在草坪上蹭一蹭。
就像她全家第一次和姐夫全家吃饭,坐在酒店那张大得她抬手也碰不到邻座的圆桌上,她也忍不住抬起鞋底,在地上蹭了一蹭,还发出了沙拉沙拉,宛如无足轻重的石子碾过厚重地面的轻响。
梁太太的眼光在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圈,然后说:“另一个伴娘也快到了,你们两个多聊聊吧。辛苦你跑这么一趟。”
她对她点一点下巴。
她的语气算得上是礼貌,可她的神态里总有一种让敏佳不舒服的东西。直到另一个伴娘出现时,她笑着打招呼“希颖”,杨敏佳才发现这不舒服的地方是什么。
梁太太对她一直没有笑,也没有问过她名字。
好在鸿宝很快回来了,她刚做完产检回来。杨敏佳见到她才实实在在松一口气,觉得整栋宅子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总算轻了一点。
她帮自己跟另一个伴娘互相介绍:“杨敏佳,我好朋友。任希颖,我发小。”
那个名叫任希颖的,打扮时尚有股酷劲,说话简洁,表情也很冷淡。但杨敏佳却不怕她,因为她能感觉得出,她对每个人都这么讲话,而不是那种看人下碟的类型。
而且任希颖还会在梁太太喊她“那个谁,你就住这房间”时,对梁太太说:“伯母,她叫杨敏佳,挺好记的。我觉得最好还是叫名字。”
杨敏佳本来就是容易被感动的类型,又是个大自来熟。等梁太太走了,立马撞着她的肩说:“谢谢帮我说话。”
她反倒皱着眉头,“我哪帮你说话了。”
接亲前一天她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爸妈会从娱乐周刊的角落里找出她的脸,指给亲戚朋友看,就觉得又喜悦又别扭又奇怪。好在她毫无身份背景,也没做过任何坏事。八卦小报也八不出她任何东西。她是一个彻底的参与朋友热闹的素人伴娘。
不过是好大一场热闹。
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自己的眼睛却晶晶发亮得简直可以射出灯光来。她溜出门,在走廊上徘徊一下,知道不应该去吵鸿宝休息,于是去隔壁任希颖门上轻轻敲了一下。看她没动静,料想她已经睡了。
刚想轻手轻脚地走回房间,迎面却遇到一个有点突的肚子。梁鸿宝看着她:“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我也是。”
两个人一齐回到梁鸿宝房间,钻进被窝说话。
空调开得冷气十足,蚕丝被却又软又暖和。
“我妈说了,开空调盖被子才是最舒服的。不过我们家睡竹篾席,把空调打高两度,也舒服又健康。”
鸿宝问:“竹篾是编蝈蝈笼子的那种吗?”
“你还见过蝈蝈笼?”
“前不久,去乡下看阿婶看见过。她们家睡的是草席。我之前还没来得买竹篾席睡就回家了。”
敏佳知道她这个“之前”是什么时候。看她思绪好像被牵回了过去了,怕她想起不开心的事。杨敏佳赶紧把她心绪牵回来。
“结婚前一晚是什么感觉?紧张吗?”
“不紧张。”
“你是因为明天就要结婚所以才睡不着吗?”
“我这两天一直睡不好。”
幽幽的台灯下,鸿宝的眼下似乎有淡淡一层青色的阴影。
“那你要赶紧睡觉啊,不然影响明天上妆。”
“孕期可能睡眠就要差一点。”
“我能摸摸你肚子吗?”
梁鸿宝把她的手放在肚子上。安静一会她感觉到有一个小小的力道撞击了她掌心一下。
她笑道,“我姐第一次怀孕的时候我也跟她睡过一个床,她也这样拉我的手摸她肚子,她生了一个超级可爱的小男孩。大眼睛跟她一模一样。你想生个小姑娘还是小男孩。”
“都可以,我没有查,想顺其自然。”
“不管是小姑娘还是小男孩,也都会长得很好看的。会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就跟爸爸一样。”
她感觉手下的肌肤有点僵硬,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说得不对。
刚在疑惑,门口咄咄咄地敲门,跟仇人似的。
开了门,竟然是穿着睡衣打着哈欠的任希颖。
她一边梦游神似地半眯着眼睛就往床尾钻,钻上床就躺着不动了。
杨敏佳踢她一脚:“你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她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简直下一秒就能睡过去。“我刚睡着就听见有人敲我的门,然后门口悉悉索索一阵说话声还有笑声。我被吵醒后,想睡又睡不着,想起又很困。只能去楼下倒水喝,结果路过这房间,听见那悉悉索索的声音是一模一样。我就知道吵醒我的一对耗子在这里。”
“那你为什么要睡在这里?”
“你一打开门我又困了。你们反正睡不着,让我在这睡一会,反正鸿宝的床也大。”
刚说完这句,她竟然立马就打起很小声的呼噜。
杨敏佳想笑,任希颖穿着睡衣团着腰毫无精神的样子跟白天的酷劲完全不像一个人。
梁鸿宝拉着她,在她耳边说:“她一睡不好完全就无精打采,起床气严重,我们去你房间。”
两个人缩手缩脚刚掀开被子,小心走了两步,就看见任希颖又醒了过来,大大地睁开了眼睛。用鬼一样的声音说:“你们又吵醒我了。”
杨敏佳用被子盖住她脑袋:“睡吧,好宝宝,我们留给你安静地睡觉。”
任希颖把被子遮得更高点,然后在被子里有气无力地说:“不行,我发现没一点声音还睡不着了。你们继续躺着聊天,给我助眠。”
一整晚,她们三个歪七歪八地躺在一张大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杨敏佳说起她姐,婚前一直在服装行业工作,收集了一堆时尚杂志。所以她以后为了她姐,要去参加任希颖婚礼,再发给她姐让她眼红。
这样她就又参加过豪门婚礼,又参加过时尚名流的婚礼了。
任希颖没好气地说:“我算哪门子时尚名流,再说你就算这么想,也不该这么直白地露出来。我们都听到了。”
“这想法丢人吗?”
“反正听起来不高级。”
“丢脸的想法提前说出来,就不会丢脸了。反而是坦诚。”杨敏佳极为理直气壮。
任希颖倒被哲学似的说法饶了一下,不过她又说:“我可不结婚。”
“为什么?”
“烦。光为这结婚前一天睡不好觉,我都不结。”
“那如果你结的话,你会请我吗?”
“不请。我跟你根本不熟。”
“都睡一个被窝还不算熟。”
“不熟。”
“好吧,要是我们再熟一点你会请我吗?”
“说了我不结婚。”
“我问的要是你结婚,万一呢,如果呢?”
任希颖总算忍无可忍,一掀被子坐起来:“鸿宝,你哪里认识的这种话痨,我受不了了。”
梁鸿宝笑,杨敏佳也笑,晃着她胳膊说:“鸿宝,你发小真好玩。我还以为时尚编辑都又冷又酷,你这发小憨得可爱。”
她们三个在摇摇晃晃的笑声中睡去。
醒来时,杨敏佳有点懵,造型团队已经来了。一阵陀螺似的忙乱,停下来时,镜子中的自己不再像自己。
大脸盘被蜜桃色的腮红和灰棕色调的阴影粉勾勒得立体,一向毛毛躁躁的头发被整理滑顺地收起来,在脑后挽了个半扎发。有些丰腴的身体套进水绿色的缎带裙里,显得温婉而有气质。
她下意识又用脚蹭蹭另一只脚的脚背。
然后跑到还在做造型的梁鸿宝身边,凑近她耳朵低声说:“鸿宝,我感觉自己都有点不像自己了。”
鸿宝的手在自己手上捏了一捏,不知道是给她力量,还是在给自己力量。“没事,你就当你自己要演一出戏,一场华丽的给众人看的戏。戏演完了,就散了。”
梁太太走进房间,杨敏佳退开两步,她想妈妈对一个出嫁的女儿总是想多看两眼。
也许梁太太也像她妈一样,在她姐出嫁的那一天要摸一摸女儿的肩膀,靠近她的脸,在镜子里看一看女儿做新嫁娘的模样。
可她梁太太走过来,她只是远远地望着,冷静得接近淡漠。
像一个导演来验收一场布局。
而梁鸿宝坐在金色的圆拱镜子前面,一动不动,她应该看见了她母亲进来。可她毫无表情,只是淡淡瞟了母亲一眼,又回到镜子上。
化妆师用散粉刷在一盒陶瓷的大散光罐子里,来回揉一圈,攒满了一刷子散粉。然后掸了掸散粉刷,替新娘定型。梁鸿宝闭上眼睛,任那把圆头的大刷子抚过她额头、鼻尖、下巴,有种逆来顺受的忍耐。
阳光透过白纱帘透进来,杨敏佳能看见她脸上细细的发光的汗毛,还有空气中飘动的,化妆师上手前洒掉的多余的散粉。
它们都是金色的,熠熠闪光,带着一种人造香气的脂粉味。
在那个梁太太冷着脸又走出房间的时刻,杨敏佳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她感觉冷,她突然想自己的妈妈、七嘴八舌的亲戚和自己狭小却热气腾腾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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