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秤

　　宋家老宅的书房，灯火通明，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阴冷。

　　宋守仁坐在宽大的黄花梨书案后，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极度平静。指尖一下下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令人心慌的哒哒声。

　　周铭轩垂手站在下方，额角不断渗出冷汗，大气不敢出。他已经语无伦次地汇报完了决赛现场的混乱、媒体的疯狂追问以及棋院即将启动的紧急调查程序。

　　“……老师，现在外面谣言四起，都说师兄是故意输棋，甚至可能涉及……涉及赌棋……我们必须立刻发表严正声明，切割关系，把责任全都推给……”他急切地建议，声音因为恐惧而发颤。

　　“推给谁？”宋守仁终于开口，声音平直冰冷，打断了他。

　　周铭轩一愣：“当、当然是推给宋聆！就说他用了不正当手段干扰师兄，或者……或者我们直接把他作弊的材料放出去！转移视线！”

　　“蠢货。”宋守仁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周铭轩猛地噤声，脸色煞白。

　　“宋冽自填一目，全世界都看到了。把脏水泼给一个赢家？”宋守仁抬起眼，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刮过周铭轩，“是嫌宋家丢人丢得还不够彻底？还是嫌对手抓不到我们把柄？”

　　“那……那怎么办？”周铭轩彻底慌了神。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老管家推门进来，神色凝重，手里拿着一部无绳电话：“老先生，是……宋聆少爷的电话。他说，有急事，必须立刻跟您谈。”

　　宋守仁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周铭轩更是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宋守仁示意管家将电话递过来。

　　他拿起听筒，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宋聆的声音。不再是往日那种阳光清朗的语调，而是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冷冽和穿透力。

　　“祖父。”他用了这个从未叫出口的称呼。

　　宋守仁沉默着，等待下文。

　　“我这里有一些东西。”宋聆的声音不疾不徐，“一些母亲留下的信件和日记。还有一些……关于当年我为什么会被‘送走’的完整记录。”

　　宋守仁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住。书房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周铭轩惊恐地看着老师瞬间变得阴沉无比的脸。

　　“我想，媒体和棋协的伦理委员会，一定会对这些陈年旧事非常感兴趣。”宋聆继续说道，“尤其是，它们恰好能解释，为什么兄长今天会在决赛场上，下出那样一步……惊世骇俗的棋。”

　　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纸张翻动的声音。

　　“比如这一句，‘宋家只需一个最优秀的继承人’……还有，‘另一个怕是迟早要送走，免得成为绊脚石’……笔迹鉴定应该很容易。”

　　宋守仁的呼吸几不可查地粗重了一分，眼神阴鸷得吓人。

　　“你想怎么样？”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很简单。”宋聆的声音依旧平静，“第一，立刻撤销所有对兄长不当行为的指控，棋院那边的调查，宋家必须全力确保他是清白的。第二，之前所有试图泼在我和他身上的脏水，尤其是周铭轩手里的那些‘东西’，全部销毁。第三……”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

　　“我要你公开承认，当年基于狭隘家族利益做出的决策，是错误的。还我，还宋冽，一个公道。”

　　“呵。”宋守仁发出一声冰冷的、极度嘲讽的轻笑，“公道？小子，你以为凭几张废纸，就能威胁我？”

　　“不是威胁。”宋聆的声音冷了下去，“是通知。如果明天早上八点之前，我看不到宋家发布的、态度诚恳的澄清公告，那么这些‘废纸’的扫描件，会同时出现在十几家国内外主流媒体和棋协高层的邮箱里。”

　　“你试试看。”宋守仁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我可以让你和那些废纸，一起消失。”

　　“您可以试试。”宋聆毫不退让，甚至轻笑了一下，“哦，忘了告诉您，原件很安全。在一个您绝对找不到的地方。而备份……不止一份。如果我或者我哥哥，出了任何‘意外’，它们会自动触发，发送到所有该去的地方。”

　　电话两端，陷入一种死寂的、充满硝烟味的对峙。

　　隔着一根电话线，一老一少，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却足以决定许多人命运的战争。

　　周铭轩站在一旁，浑身发抖，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声音。

　　许久。

　　宋守仁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开口：“……一天。我需要时间‘准备’公告。”

　　“可以。”宋聆干脆利落地答应，“明天早上八点。我等着。”

　　电话被挂断。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宋守仁死死攥着听筒，手背青筋暴起，那张一贯古井无波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最终化为一种极度狰狞的暴怒！

　　“砰——！”

　　名贵的古董听筒被他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周铭轩吓得猛地一哆嗦，差点瘫软在地。

　　“滚出去！”宋守仁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扭曲。

　　周铭轩连滚爬爬地逃出了书房。

　　厚重的房门关上。

　　书房里，只剩下宋守仁粗重骇人的喘息声。他猛地一挥手臂，将书案上的所有东西——笔墨纸砚、棋谱文件——全部扫落在地！

　　一片狼藉中，他双手撑桌，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翻滚着滔天的怒火和一丝……被蝼蚁咬伤后的、难以置信的惊怒。

　　棋局，彻底脱离了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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