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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团建
漫展现场，人头攒动。
顾楠之和贺玄清按照APP的导航，找到6号馆A32展位时，就见着“海鲜鬼屋体验馆”外头竖了块“摊主离开请自助”的牌子。
顾楠之和贺玄清在APP上点了“登陆”，跟前的两盏宫灯便自动浮现出了二维码。
二人扫了码，两盏宫灯相对旋转一圈扫描了二人后，在各自的生宣纸上显现出“审核通过”的字样。
两人走进鬼屋，拿了墙上挂着的透明面具戴上，推开印着美人鱼logo的门，一脚踏入了异世界。
微咸的海风伴随着人声鼎沸的热闹扑面而来，这是现实中不可能找到坐标的浮在东海上的“钓螯岛”。
它是“海市”的“出发层”——兼具休闲娱乐功能的大型游客中转站。
每月初一，已实名认证并提前预约的用户，可以通过“海市”APP搜寻附近的“宫灯”位置，在指引下进入海市。
当然，实名信息只是备案用的，为保护个人隐私，客人们可以选择戴全息投影面具，在app里选择想呈现的模样。
海市因为要服务于六界客人，涉及的业务广泛，所以有严格的分级制度，对未成年——无论物种，都有严格限制。
静明是今年七月才满的十八岁，这是他第一次来海市玩。
接到顾楠之的电话，静明十分钟后便背着“Never full海市纪念”成年礼环保袋一蹦一跳地出现在顾楠之和贺玄清跟前。
看静明满头大汗小脸通红的，面具上全息投影着一张平平无奇脸面的顾楠之，掏出面巾纸给他擦汗：“都买什么了？”
顾楠之和贺玄清刚忙完民宿那边的事，过来晚了。
静明把环保袋里的战利品一样样翻出来给顾楠之瞧：“灵草冻、珊瑚糕、瑶花蜜饯、幽莲果冻……”
看到后面几样，顾楠之笑着虚点了下跟在后头的静远和静虚：“你们也不告诉他？”
“小师叔，是我们没说吗？”穿着道袍背着双肩包的静虚掏出酒精棉片擦拭镜片，“他非要尝尝，说灵兽能吃的他也能吃！”
“吃了又不会怎么样！”静明强词夺理地打断道，“而且不好吃的话可以给殷璃啊！啊对了小师叔，你给殷璃登记了吗？”
“海市”是宠物友好型商贸中心，只要关联的主人做了登记，灵宠妖兽按照要求戴上安全防护装备，就可以在海市范围内自由活动。
顾楠之当然给殷璃登记了，他也希望辛苦了好一阵子的殷璃能玩得开心。
顾楠之让贺玄清他们等他，走到“灵兽释放区”，在手机上点了【邀请爱宠】，大型灵宠区编好号码的其中一个球型屏障便向上打开了门。
顾楠之走进去，召唤出了殷璃。
殷璃一出来就像一只淋湿的大狗一样高速抖了抖毛，致使顾楠之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殷璃比刚来时又大了一圈，棕黑的毛油光水滑，三根青黑色的骨刺已经有小臂粗，黑唇包不住的锋利獠牙朝天弯成狰狞的弧度，宽大的鼻头上布满了深褐色的斑纹，喷出的气息带着掩不住的血腥气。
“等一下哦！”顾楠之挠挠殷璃下巴，示意有些不耐烦的它，现在还不能出去。
球型屏障正在全方位扫描殷璃，片刻后，给出的综评和顾楠之之前申报的一致——一级甲等凶兽，需要佩戴项圈、嘴套、角套和指甲套。
球型屏障自带的3D打印系统，立刻就按照殷璃的尺寸打印出了“安全大全套”。
顾楠之将球型屏障空气指数调整到“无重力模式”，像在月球上漂浮那样，一跳，一跳地腾到半空中，给殷璃戴项圈、嘴套，骨刺套，最后落到地上，双手捧着指甲套，给他挨个戴上。
顾楠之做这些很用心，也很耐心，毕竟在他看来，殷璃只是一只每晚都需要他帮忙刷牙洗脸的头上长角的大虎斑猫。
殷璃出来时，有点不大高兴。他那么威风凌凌的一只凶兽，现在却像个所有“尖锐物品”都用泡泡纸裹了几层的巨大快递。
顾楠之挠着他下巴哄它：“上天入地最厉害的灵兽！一口气吃八百个鬼！怕吓到他们才意思意思的。”
殷璃还是不太高兴，甩着尾巴不吭声。
顾楠之只好坐他身上，抱住他后脖子在他耳边继续哄。
殷璃吃软不吃硬，那一簇耳朵尖上的黑毛毛被顾楠之说话的热气烘得痒痒的，也就勉强接受这里的规矩了。
“殷璃，我可以坐你背上吗？”
静远在边上跟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他从小就迷恋各种灵兽、妖兽，他想和殷璃亲近已经想了许久了。
殷璃看向顾楠之，有点不情愿。
顾楠之立刻又摸着他后脖子道：“殷璃山一样！坐十个人不成问题！”
殷璃昂首挺胸地骄傲片刻，勉强让眼睛放光的静远上了他的背。
静虚、静明一瞧，也抓着两人的手跳上去，殷璃没反对。
于是，殷璃雄赳赳气昂昂地驼着四个汉子，像一台重型装甲车一样“突突突”地向前推进，搞得周围大地都在震颤，引来不少艳羡、赞叹或惊恐的目光。
等到了码头，豁然开朗，万里无云的海天一色间，就见着漫天飞着各种各样的灵兽、妖兽，有些还被坐船的主人牵着长长的牵引绳，像一只只五彩斑斓的大风筝。
大型灵兽要统一走“空运”，也就是租借机械翅膀让它们飞过海洋，可以随行三人。
顾楠之付了租赁翅膀的钱和意外保险费，把名额让给了三个孩子，自己则拿了带定位的“宠物号码牌”，和贺玄清走水路。
围绕着码头辐射开的分类航道里，停泊着邮轮、龙舟、画舫、快艇、潜艇、橡皮鸭子船……总之鱼龙混杂，什么画风的都有。
如果不想走水路还有陆路，俯瞰如同水蜘蛛步足的四条透明栈道，将湛蓝的海水分割开。
走在栈道上，可见两边海水悬停在半空中，仿佛被无形的屏障挡住了。而悬停海水的“横截面”里，还能见着往来的海洋生物。
不少带孩子来玩的游客都会选择走栈道，顺便抱着孩子和各种游来游去的鱼儿合影。
海陆空检票处是分开的。
顾楠之听贺玄清的，选了个中规中矩的游艇。
贺玄清不爱吹风，也不喜欢挤着拍照的游客，但是为了三个高兴坏了的徒弟骑着殷璃飞过头顶时，能和他打招呼，他还是站在了甲板上。
仙风道骨，格格不入。
顾楠之就是会被贺玄清这一点戳中，贺玄清对谁好都这样，默默的，不招摇，也不期望什么回报，只一路相送。
说起来，他们初见时也是如此。
顾楠之刚毕业就申请了危机干预师的工作，因为有后台够硬的“灵契”，相当于内定，所以入职手续办得很顺利。
然而却没有“术师”愿意与他组队。
寻常工作草包就算了，搭档的怨灵危机干预师如果是关系户+草包+刚毕业+没经验，那可真是去给怨灵送人头的。
草包有后台很可能会为了升级快选择难度大的任务，那么遇到危险，草包还能被后台捞，组队的术师轻则被反噬，重则丢性命，那就变成了流水的术师铁打的草包，完全祭给草包刷经验去了。
说到底，大家都只是凡胎肉身，想凭借这份消耗阳寿的工作赚点功德，改善下生活质量，替亲人抵消点罪孽，或者让自己或亲人转世时能投个好胎。
所以没人搭理顾楠之。
没术师组队，那也无法申请领养凶兽，顾楠之入职两个多月，就一直“闲置”在那儿。
积了灰的顾楠之，决定去罗浮山碰碰运气，一来罗浮山是鬼帝的地界，二来罗浮山是第七大洞天、第三十四福地，其上道观林立，至少也得有个千百来号道士，也许有能被他诚心打动的。
然而顾楠之去了半个多月，把道观都踏遍了，仍旧碰了一鼻子灰。
他住的那个民宿因为闹鬼，冷情，价格也不贵，可是他的钱快花完了，他得回去了。
山上昼夜温差大，民宿的空调到了半夜就有点不起作用，浓重的凉意从窗户缝里、门缝里挤进来，让顾楠之又忆起糟糕的梦魇。
他睡不着，就裹着羽绒服走到窗边。
浓重的夜色中，一颗星星也没有，一轮巨大的银月如同被谁拉近到了跟前，像一只窥探的眼。
恰在此时，顾楠之见了后院不远处的一口干涸的井里，有什么动了一下。
那是一只小孩的手。
一只透明的手。
它在皎洁的月色里努力向上探着，试图抓住什么，随后忽然沉下去，几番挣扎后，又勉力扒住了井沿。
这样反反复复了数次，青砖错缝垒砌的古井外壁，竟被他抓出一道道浅淡的痕迹。
可是他很快就没有力气了——井里有东西在拽他。
他的手指因为过分用力而微微颤抖着，指甲都翻了起来，可是他抵不过拽他的力道。
他的手像是抽筋了一般，骤然一松，随后每根手指都紧绷着，像指天的质问。
如此不甘，如此绝望。
顾楠之受不了了，打开门冲过去，一个飞扑拽住了那只再次滑落的小手。
他探过大半个身子，才摸到那孩子的腋下，将小小一只从井里提了上来。
小小的孩子，身子也是透明的，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长在瓜子脸上，披肩的长发，却是个男孩子，看着十岁上下的模样，瘦得可怜。
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断了，软绵绵地垂在身侧，难怪他只用一只手自救。
他没有哭，但是眼神里承载了太多的情绪，他压抑得很辛苦，以至于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顾楠之太熟悉这个表情了，在无数的梦魇里，他悬浮在半空中冷眼看儿时的自己，就是这般模样。
他将孩子抱起来，飞速奔回到院子里锁上门，好在也并没有什么东西从井里追出来。
顾楠之瘫软在地上，才发现自己背后湿透了。
这是他第一次救一只鬼。
他拥有了危机干预师的资质，就可以触碰鬼魂。
他没有立刻放开那个孩子，他怕他的心，还留在恐惧里。
然而那个孩子却轻轻推了推他。
顾楠之拉开些距离，才发现那孩子似乎已经在短短的时间里冷静了下来。
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镀着月色的清冷，眼神里却暗沉沉的，正审视着顾楠之。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孩子的声音很稚嫩。
“我叫顾楠之，是这间民宿的住客。”顾楠之就着坐着的姿势，与他平视，“你为什么在井里？什么东西要害你？”
孩子却没有回答他，而是越过他的肩，望向古井的方向。
刚才顾楠之在慌乱中瞥了眼，那分明是一口枯井，被月光照到了底，什么也没有。
孩子却看得很认真，像是在用目光描摹着什么东西，慎重地镌刻进自己的生命里。
“以前也有一个人，像你一样，把我拉出来。”
顾楠之觉得，或许孩子看得到他看不见的东西：“他是谁？他人呢？”
“他死了。”孩子声音平静，像一阵冰冻河流的风。
时间也便如同静止了一般，悬停在二人之间。
又过了片刻，孩子终于收回目光道：
“你为什么救我？之前那么多人看到我，都会害怕，装没看见。”
顾楠之脱掉了羽绒服，认真思考了一下道：“可能我做不到，视而不见。”
“那如果我上来了就害你呢？”
“我能选的，只是我可以怎么做，你怎么做，是你的事，不由我说了算。”
即便最后被当了替死鬼，或者干脆被吃了，顾楠之还是不后悔扑过去抓住了那只小手。
那孩子定定看着顾楠之，像是在判断，这话是否出自他真心。
片刻后，他似乎有了答案。
他站直了身子，抬头看了眼银盘似的月：
“知道了，我回去了。”
“回哪……”
顾楠之话未完，孩子便消失在了他面前。
要不是刚才的实感强烈，顾楠之几乎要以为，他不过是走入了一场梦魇。
他抓起羽绒服抖了抖，抖下一片枯叶。
这时候，倒是有些困意了，迷迷糊糊地就在床上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顾楠之收拾好为数不多的行李，准备去前台办退房。
刚打开门，就见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道袍的二十岁上下的道士。
他抱着拂尘，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清冷又淡漠，笔挺地站在晨曦中，像一颗立于云端的雪松。
顾楠之认出了他，孩子的那双眼，长大了也还是如此好看，盛着沉静的月色。
他瞥了眼顾楠之身后的行李箱：
“你在找术师组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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