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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逐蜃楼掷骨血
“好的很。”
话音未落,凌虚子骤然出手,一道金光直射兰草眉心,竟是欲当场诛灭。
缚神绫暴涨而起,莹白绫缎硬生生撞偏金光,发出一声刺耳的铮鸣。
昭虞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凌虚子面沉如水,盯着那护主的缚神绫,又看向嘴角渗血却依旧将那兰草护得严严实实的徒弟,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押下去。”
“禁足思过崖,无令不得出。”
“至于那东西,暂囚水牢。”
水牢?
那地方阴寒刺骨,成年修士都难以久撑,何况这样一个初生的柔弱灵体?
戒律堂弟子上前,欲从她怀中将她带走。
兰草似乎感知到危险,哭得撕心裂肺,死死抓着昭虞的衣襟不肯放手。
昭虞低头,看着怀中哭得满脸是泪,浑身发抖的身影,那与她血脉相连的微弱气息正被恐惧淹没。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戒律堂森严的大殿,望向外面无尽的风雪夜空。
“师尊,她若殒于水牢……”
“弟子该向谁讨这份命债?”
一字一句,清晰落下。
烛火好似僵在半空,连飞溅的尘埃都停滞敢飘不动。
所有弟子骇然低头,不敢直视堂上,整个戒律堂落针可闻,唯有那株兰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在冰冷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从未有人敢如此对凌虚子说话。
上前欲带走孩子的弟子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向谁讨命债?
向制定律法,下令关押的师尊?向秉持律条,执行命令的同门?还是向这冰冷无情,运转不息的仙门?
她站在那里,嘴角还残留着血迹,怀抱着她故乡的兰草,寸步不让。
缚神绫垂落在她身侧,蓄势待发。
凌虚子缓缓转过身。
他的眼底情绪翻涌,失望,震怒,或许还有被触逆鳞的惊诧。
他从未想过,这个自幼被规矩束缚,他亲手打磨成器的弟子,有朝一日会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东西,当面质询他的权威。
“烛阴,你是在威胁本座?”
“弟子不敢。”昭虞微微颔首,姿态依旧恭敬。
“只是仙门律曾载明,执法者失察,致无辜殒命,同罪。”
她抬起眼,直视凌虚子:“若因弟子之过而有误判而殁,弟子自会领罪。”
“无证而刑,视同戕害,稚子无辜,罪不及幼。”她诵着律令,声音不高,一字一句凿入死寂的大殿。
“若她并非邪祟,却因未经查实之疑而死于水牢……”
“那便是仙门律法,杀了她。”
“弟子身为备选长老,”她勾了勾唇角,“无法向律法讨还公道,便只能问于师尊。”
若律法本身成了凶器,她又该向谁问责?
那兰草似乎感知到气氛的凝滞,哭声渐歇,睁着泪眼朦胧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向凌虚子,又飞快地把脸埋回昭虞颈窝,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漫长的沉默。
凌虚子盯着昭虞那双毫不退让的眼睛,威压沉甸甸倾覆下来,像要碾碎她的骨骼,逼她匍匐在地。
两名执法弟子再次逼近,手已按上剑柄。
昭虞却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发抖的小身体,那温暖的,带着兰草清香的重量,此刻坠住了她的所有理智。
“水牢,她受不住。”昭虞声音低了下去,却毫不妥协,“是弟子,擅自将本该归于尘土的前尘旧梦,强留在了这株本该湮灭的兰草之上。”
“若论其根源,一切罪责在我,弟子愿亲自看管,若她日后为祸……”
“弟子亲自动手,清理门户。”
四个字落在地上,在空旷的戒律堂里撞出回响,烛火猛地一跳。
“冥顽不灵!”
威压彻底倾颓,昭虞膝下一沉,青石砖瞬间裂开细纹。
她闷哼一声,喉头涌上腥甜,缚神绫自发护主,盘旋而起,挡在她身前,与那滔天威压抗衡。
“为了一个孽畜,你要反出师门不成!”
“她不是孽畜,她只是只是一株草,长在了该长的地方,碰巧,遇到了我。”
碰巧在那片浸满她至亲鲜血与无尽悔恨的土地上,碰巧承接了她一滴无意的血,碰巧在她最孤寂无依的时刻,成了她活生生的牵绊。
凌虚子不再多言,并指如剑,一道凌厉金光破空而来,并非杀招,意在逼退。
可昭虞竟不闪不避。
金光狠狠抽在她横挡出来的左臂上,“咔嚓”一声脆响,臂骨瞬间断裂。
剧痛袭来,昭虞眼前一黑,抱着孩子的胳膊猛地一沉,却又立刻死死咬住牙关,用身体将她护住。
怀中的兰草吓得连哭都忘了,睁着泪眼朦胧的大眼睛,看着昭虞扭曲的手臂和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
“疼,”她带着哭腔,小手胡乱地去擦,却将她的脸越擦越脏“疼……昭昭疼……”
凌虚子眼底有过细微的波动,但很快被更深的怒意覆盖。
他忤逆他,因为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精怪忤逆他?
她怎么敢?
袖袍一拂,昭虞便再也支撑不住,单膝重重砸在地上。
她以断臂和身体为笼,将江兰浸严严实实护在怀中,缚神绫光芒黯淡地缠绕在周围,已是强弩之末。
鲜血从她唇间不断滴落,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交,还是不交?”凌虚子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昭虞艰难地抬起头,发丝被汗水和血水黏在脸颊,狼狈不堪,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执拗地燃着火光。
她扯动嘴角,似乎想笑,却只咳出更多鲜血。
“弟子,不……交……”
她知道自己蠢,知道不值,一株刚化形的兰草,怎配与仙门律法,与师尊威严相抗?
可有些东西,本就不是用值不值得来衡量的。
这株草生于她故土的废墟,染着她的血,唤着她的名,在她最空茫无依的时刻,带着一片执拗的绿意撞入她死寂的世界。
这就够了。
凌虚子周身气息一滞,那铺天盖地的威压骤然出现了一丝裂隙。
就在这瞬息之间,缚神绫残存灵光尽数注入地下,阵法的灵光以她为中心蔓延开来。
是传送阵。
地面微光一闪,两人身影瞬间模糊。
凌虚子反应过来,冷哼一声,屈指一弹,一道更凌厉的金光后发先至,精准地击打在即将消散的灵光上。
地面淌下一汪鲜红的血。
昭虞发出一声短促哀鸣,灵光彻底消散,她身体猛地前倾,却硬生生用肘撑住地面,没压到怀里的孩子。
她知道她不能带着那株兰草逃出去,她只是偏执的以卵击石,想得搏一个机会。
戒律堂重归死寂,只剩浓重的血腥味弥漫。
凌虚子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那滩世纪。
许久,他缓缓闭上眼睛。
“你以为,你护得住?”
“你觉得她无辜,可正因她什么都不懂,才更留不得!”
兰草,心性纯净,易染尘垢,忠主至死。
可昭虞显然不打算听他的,只是沉默着,重新端正的跪在地上。
他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让她跪着,何时愿意放手,何时再来寻我。”
昭虞在戒律堂冰冷的地砖上跪了三天。
断臂处的伤口未经处理,红肿溃烂,脓血浸透雪白的衣料,结成一块块暗沉的硬痂。
不吃,不喝,不动。
脊梁依旧固执地挺着,维持着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
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鸣不断,冰冷与灼热交替撕扯,灵力早已枯竭,脸色灰白,唇瓣干裂,唯有那双眼睛,还烧着两点不肯熄灭的幽火。
她不会放弃她的。
黎明,最深的黑暗过去,天边泛起鱼肚白。
昭虞的身子终于控制不住地晃了晃,怀中的兰草那点灵光已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就在她意识即将涣散之际,一道身影停在她面前。
是灼无咎。
他看着她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没了风流,只留沉沉的痛色。
他手里拎着一壶清水,没有劝她起来,也没有试图去夺那株兰草。他只是蹲下身,用指尖沾了清水,小心地润湿她干裂出血的嘴唇。
“值得吗?”
她剧烈地喘息了几下,积攒起最后一点力气:“那是我的……”
是我的念想,是我从那片废墟里,唯一抢回来的,活着的东西。
所有劝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灼无咎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清水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随后起身,大步走向正殿紧闭的大门。
“师尊,”他难得失仪,用足了气力叩门,声音在清冷的晨雾中传开,“弟子灼无咎,愿为烛阴师妹担保,求师尊网开一面。”
昭虞缓缓闭上眼,将怀中那株枯兰贴在心口。
最后一点微弱的灵光,透过衣料,熨烫着她冰凉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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