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的交换

　　我不禁倒退几步。“你怎么会这么猜？”
　　柳耀犹豫着，又深呼一口气，道：“第一，是因为妈妈。每当妈妈发病时，她都会喃喃自语，说自己是杨茗。可我们都认为那是妈妈的疯言疯语。上次你告诉我‘交换’的事之后，我突然意识到妈妈的话可能是对的。第二，是因为你和魏梓桑都说过，我和魏重长得很像。后来我趁爸爸不在，偷用他的手机百度过魏重一家和杨茗一家的照片，我没看出自己和他们中的谁长得像，但我认为奕奕和魏梓桑外婆的眼睛长得很像。第三，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发现的交换吗？”
　　“因为程似锦。在分盐的一栋桥上。”
　　“你们发现‘交换’的地方——向东侨——是当年杨择，也就是魏梓桑的爷爷资助建的。当时的工人里有我的父亲。曾听爸爸说，那时妈妈带着我和他一起住在附近。我后面百度了一下当年的情况，杨茗曾在施工时出现过那里。所以，我妈妈和魏梓桑妈妈有机会碰面。而在时间线上，妈妈是在2005年6月24号跳的河，同一时间，魏梓桑母亲死亡。”
　　柳耀平淡地叙述着，仿佛这些思考他已经在心中嚼烂了。
　　“那、那现在怎么办？”我脑子乱成一团，不敢相信，又无法怀疑，仿佛刚经历了一场过山车，背上满是凉意。“你现在怎么打算？要试图纠正这一切、让你们各自返回原本的家庭吗？”
　　“我……”柳耀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不知道。”
　　“因为舍不得叔叔和爷爷吗？”
　　“是。”柳耀点头，“而且我也无法接受，让魏梓桑那样的人去成为爸爸和爷爷的家人。她不会去爱他们。可是……”柳耀又看着地面，“如果我不作为，妈妈该怎么办？”
　　我低头想着，无数的思绪却全都绕成了一个死结。
　　“不想这个了，暂时逃避吧。”柳耀摇摇脑袋，似要把这个问题晃出去。“我怀疑你和程似锦的交换，都是魏梓桑的计划。”
　　“什么！”我甚至还没从上一个问题中回过神来。
　　“一，因为如果她母亲知道交换，那么她也存有一定概率知道。二，你是和魏梓桑一起去到的向东侨，也许程似锦也是。当初我问你程似锦为什么会去那，你说不知道，只是听一个叔叔说，她似乎是和别人一起去的。也许这个人就是魏梓桑。不过这些都是猜测。我也是满心疑惑，不明白魏梓桑究竟要做什么，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和我交换健康。她对我厌恶至极，上次碰面时，没给我问出任何问题的机会。”
　　“是……梓桑和你交换的？”事情复杂得我快要无法思考了，我牵着柳耀大步往回走，“我们回去，我要找她问清楚。”
　　“还有。”柳耀又说。
　　“等等！”我立刻捂住柳耀的嘴巴，“给我喘口气。”我低头深呼了一口长气，才放下手，鼓起勇气抬头。“现在你说吧。”我看着柳耀的嘴唇缓缓张开——
　　“等我想到合适的借口告诉家人我恢复之后，我会去找一份正式工作赔偿当初给阿姨造成的损失。”
　　我眨了眨眼，看到柳耀嘴巴不动后，大大松了口气，继续牵着柳耀往前走。“没事的，你没弄坏任何东西，后面客人也加倍回来了。”
　　“有事，我一定要赔偿。”柳耀跟上我的步伐，“不过我也知道以我们家目前的状况，阿姨肯定不会接受。”
　　“是啊，所以当初你才会因为钱去到妈妈的店里捣乱啊，一边需要钱一边又无法违背自己的心，到最后做出那么些匪夷所思的举动。”
　　柳耀尴尬地眨了眨眼。“过去的事就别回忆了。我会在汉京大学附近找一份工作。”
　　“汉京大学？那你和柳奕可以常常见面了。”
　　“是。不过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参观你的学校。”
　　“好啊，我对我的学校也不了解，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熟悉。开学报道那天你会和柳奕一起来吗？那一天我们逛完学校可以一起去其他地方玩看看”
　　“会。但还是改天吧。”
　　“为什么？”我看向柳耀。
　　“因为刚开学是交新朋友的好时机。这个时间应该留给你和奕奕去学校和室友接触。送完奕奕，我就开始找工作。”
　　“有什么想法吗？”
　　“上次去试着面试了一家服装店的收银员，招聘要求写着需要学历，本来不报希望，结果面试之后对方竟同意了。”柳奕笑起来。
　　“长这么好看谁不要。”我笑道。
　　柳耀脸红了，看向前方。“其实我打算一边工作，一边准备成人高考。不过我没有受过任何教育。所以，”柳耀又笑着看向我，“请李老师帮忙传授一些学习经验啊。”
　　我笑起来，“交给我，到时候我们三一起去图书馆学习。”
　　“这样我想即使出现想放弃的瞬间，只要抬头一看就会立马有动力了。”
　　“想放弃的话就告诉我，我带你去休息。”
　　“谢谢李老师。”
　　“Nothing。”
　　果然，一切都朝向了好的趋势，唯有梓桑被落下了。
　　“等等！”我猛地停下脚步，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一望，看到了湖边我那辆电动车凄凉的身影。
　　医院的走廊里，还没走到梓桑的病房门外，我就看到她坐在门槛那，四处张望着。
　　“跟我来。”我拉起梓桑，走近病房关上门，又去到卫生间把门反锁，然后迈向了交换地。
　　在跨过那关键一步时，梓桑的眼神恢复平常，洪水般的情绪覆盖住她原本的空白，牵紧我的手也开始放松。
　　“程似锦和我交换不是你安排的吧。”我开门见山。
　　梓桑注视了我几秒，又瞥了眼我身旁的柳耀，眼神冰冷起来。“是我。”她再次看向我。
　　这个回答让我措手不及。来的路上我想了无数的理由去推翻柳耀的怀疑，每一个都有理有据，到最后我已经完全相信那都是柳耀多想了。可现在，它们全都无法成立了。
　　“为什么？”我问。
　　“让你和我交换。”
　　“交换什么？”我此刻的情绪相较不解，更多的是委屈。
　　“感情。”
　　我糊涂了。
　　梓桑深呼一口气。“那样，我就不会再被你控制了。”
　　“我控制了你？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你当然什么都没做，所以你才更加可恨！”
　　我怔怔地看着梓桑，喉咙里发不出声音。眼前这个人，用火辣辣的目光看着我的人，还是高一那年，即使不认识我，却也加入我，和我一起反击那群嘲笑我外貌的男女的女孩吗？
　　“你让我感受到了孤独，感受到了痛苦。这就是你的可恨之处。所以我必须夺回对自我的掌控权。”
　　“为什么我让你感受到孤独和痛苦？”
　　梓桑侧过头。“鬼知道。”
　　“如果我哪里伤害了你，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未必改不掉。”我哽咽道。
　　“你能改变什么？只有我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我喘了几口气，平复着心中的情绪。“那，‘交换’是怎么回事？”
　　梓桑再次看向我，顿了顿，“我计划消灭我的感情，可欲望和感情一样不可控，而我不会让自己陷入任何失控的危险。所以我要间接交换。先让你了解到交换，再让你拿我对你的感情，和我交换。”
　　眼前的梓桑陌生到令我害怕。“你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高一。”
　　“高一？我们就是高一认识的，甚至还是选科分班前！”
　　“我小学四年级就认识你了笨蛋，你哪里懂我的挣扎我的痛苦？”
　　“相比成为朋友不是成为敌人更容易被交换吗？”这时柳耀开口。
　　梓桑投去刀子般的眼神。“你哪位？”
　　“柳耀。何况你和梧昙是朋友，就算她交换了，看到交换的是你对她的感情，她难道就会交换吗？正如交换父亲，梧昙拿去与你交换的就不是你对她的感情。”
　　“梧——昙？”梓桑盯着柳耀，一字一字重重道，“恶心不恶心。”
　　我难受地更加说不出话，泪水溢出眼眶，魏梓桑觉得我恶心？
　　“你的计划漏洞百出。”柳耀道。
　　“那你是要帮我重新指定一个吗？”梓桑嘲讽地笑道。
　　“能力有限，但可以帮你分析漏洞——你的目的真的是磨灭自己的感情吗？你头脑会说是，但你内心没准有另外的答案，不然你也不会和我交换健康，用不清醒的状态麻痹自……”
　　“闭嘴！有你什么事？不过一个半路插进来的外来者，还真以为自己是一回事了？”梓桑眉头紧皱起来，“我计划最大的漏洞就是把你拉进来，跟蟑螂似的，逮到点机会就疯狂行动，趁我不在……”她缓缓看向我，“竟然就发展到了‘梧昙’？恶心死了。”
　　“你当初为什么要自杀？”我又问。
　　“不你害的？和我交换前不检查一下我的石头？‘交换’这种事你也能粗心大意，真该庆幸吴德找你那天你不在。”
　　“所以你也有原本的记忆？那你为什么要自杀？”
　　“我猜到你肯定已经交换了三次，还知道有关次数的规则，否则你不可能愿意你爸和吴德成为父子。这样以来你也不可能再和我交换了，所以我自杀喽。”梓桑最后一句说得云淡风轻。
　　“那你后面又为什么和柳……”
　　“我的时间很宝贵，别总问这种愚蠢的问题”梓桑打断道。
　　“好，那我谈程似锦，她和我的交换是你促成的吗？”
　　“是。”
　　“她是无辜的！”
　　“笨蛋！我能让她知道交换还能强迫她交换吗？她不死，得癌症的就是你了。”
　　“什么？”
　　“一个父母双亡但有爷爷奶奶疼爱的穷孩子，努力从镇上的普通初中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眼见着即将上一个好大学，怎么舍得放弃好不容易拼搏来的人生，丢下两个可怜老人屈服于癌症呢？我不过是给她换了个死法罢了，反正她也没钱治。”
　　“她没看到规则吗？”
　　“看到了。”梓桑抬起下巴，“只不过，是我拿你的手机给她发去的同意。然后我删掉了手机信息。”
　　“你怎么能这么做？”
　　“我就是这么做了。”
　　我看了下柳耀，又挤出力气问梓桑，“那，你知道阿姨的事吗？”
　　梓桑又冷眼看向柳耀。“我真小瞧你了呀。”
　　“我猜肯定不是指我发现过去的事吧。”柳耀道。
　　“是啊。蟑——螂——”梓桑眼睛微微眯起。
　　“所以阿姨不是因为魏叔抑郁自杀？”我问。
　　“不，她是被自己蠢死的。”
　　“魏梓桑她是你妈妈。”
　　“那又如何？难道我是她女儿，就不能指出她的不是了？我才不在乎亲情友情这些的东西。”
　　“阿姨是怎么去世的？是因为违反交换的规则了吗？”我重新问。
　　“一半吧。”
　　“另一半呢？”
　　“我杀的。”
　　我再次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看向柳耀，他眼里也满是难以置信。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