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的告白

　　沈澜晞的脚步很轻，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一步步靠近那张宽大的床，床上的人依旧维持着仰躺的姿势，空洞的眼神失焦地望着天花板的某处，侧脸线条在透过窗帘缝隙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脆弱，带着一种被全世界遗弃般的孤寂。

　　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甚至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

　　直到沈澜晞的影子轻轻投落在他的枕边，陆景珩那涣散的瞳孔才微微动了一下，有些迟缓地、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缓缓转向床边。

　　当看清站在床边的人真的是沈澜晞时，他的身体猛地僵住了，那双因为高烧和哭泣而依旧红肿的桃花眼瞬间睁大，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小心翼翼的不敢置信。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一种近乎贪婪又带着恐惧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沈澜晞，仿佛怕一眨眼，眼前这个身影就会如同泡沫般消失，证实那真的只是一场过于逼真、也过于残忍的梦境。

　　沈澜晞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五味杂陈，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忍住，用他那熟悉的、带着点无奈和责备的语气，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陆景珩，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觉得进医院挂水很好玩？”

　　这熟悉的语调，这带着关切意味的责备，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陆景珩混沌的意识和记忆闸门。

　　不是梦……

　　昨天晚上……那个拥抱……那轻柔抚摸他头发的手……那低柔的安抚……还有现在，站在他面前，真真切切的沈澜晞……

　　都是真的！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虚弱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委屈和后怕。他眼眶一热，刚刚止住不久的泪水又有决堤的趋势，但他强行忍住了，只是用那双泛红水润的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我没有……我只是……心里难受……”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声地辩解着，带着浓重的鼻音，“喝多了……就……就不知道冷了……”

　　看着他这副脆弱又可怜的样子，沈澜晞那点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剩下满心的无奈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她叹了口气，在床边的扶手椅上坐了下来，目光落在他因为输液而放在被子外的手上，那手背上贴着白色的胶布，隐约可见底下的青色血管。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陆景珩偷偷地用余光打量着沈澜晞，看到她眼下淡淡的青黑和眉宇间的疲惫，知道她昨晚肯定也没休息好。他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歉疚和不安，嘴唇嚅嗫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一副欲言又止、忐忑不安的模样。

　　沈澜晞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抬起头，看向他，语气放缓了些：“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陆景珩被她鼓励的眼神看得心尖一颤，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让他备受煎熬的问题：

　　“沈澜晞……你……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卑微的期盼，那双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如果……如果你真的很厌恶我，看到我一秒都觉得烦的话……”他艰难地继续说道，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认命和退让，“我……我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我不会……再惹你不开心了……”

　　他说完，几乎是立刻垂下了眼睫，浓密的长睫毛像受伤的蝶翼般颤抖着，遮掩住眼底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悲伤和绝望。仿佛已经做好了被她宣判“死刑”，然后彻底从她世界里消失的准备。

　　沈澜晞看着他这副卑微到尘埃里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酸。这个平日里张扬自信、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此刻竟然会因为害怕被她讨厌，而露出如此脆弱不安、甚至准备放弃的一面。

　　“我什么时候说过讨厌你了？”沈澜晞有些无奈地开口，语气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

　　陆景珩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真……真的？你不讨厌我？”

　　“嗯。”沈澜晞轻轻应了一声，算是肯定。

　　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在陆景珩心底炸开，让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但他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眼神黯淡了下去，带着不解和委屈追问：“那……那你为什么……之前一直躲着我，好像很不愿意看见我的样子？”

　　这个问题，让沈澜晞沉默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在一起的手指，内心挣扎着。这是一个解释的机会，也是一个……袒露自己真实想法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沈澜晞的沉默让陆景珩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渐渐沉了下去，心也一点点变凉。他苦涩地想，果然，她还是不愿意说吗？还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

　　就在陆景珩几乎不抱希望，准备再次垂下头掩饰失落的时候，沈澜晞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以前那样对你，”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是因为我以为，你陆二少就是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做事全凭兴致，不着调，不靠谱。你说要追求我，大概也只是一时觉得新鲜好玩，或者是为了打发时间，就像你之前对待其他那些围在你身边的女孩一样。”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自嘲：“所以我才会表现出很烦你的样子，想让你知难而退，不想成为你陆二少众多‘战绩’中无足轻重的一个。”

　　这番话说完，沈澜晞感觉自己心里像是卸下了一块大石，长久以来对陆景珩的某种偏见和误解，在此刻清晰地摊开。而陆景珩，在听完她的解释后，也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下来。原来……是因为这个。不是因为讨厌他这个人，而是误解了他的真心。

　　误会解除，巨大的喜悦再次涌上陆景珩的心头，甚至冲淡了身体的不适。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澜晞，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试探着，几乎是屏住呼吸问道：

　　“那……那现在呢？现在你知道我不是玩玩了，我……我可以正式追求你了吗？”

　　他的眼神充满了渴望和紧张，像一只等待着被领养的小狗。

　　然而，面对他这直白而充满期盼的询问，沈澜晞再次陷入了沉默。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挣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原生家庭带来的阴影，父亲那失败透顶的婚姻和对待感情的轻率态度，像一根根冰冷的刺，深扎在她心里。她不相信爱情，更不相信自己有能力经营好一段关系，尤其是一段双方身份、背景、经历都如此悬殊的关系。那在她看来，无异于一场豪赌，而她，输不起。

　　良久，在陆景珩那期盼的光芒渐渐变得黯淡，心一点点沉向谷底时，沈澜晞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陆景珩，我……还没有想好。”

　　她看到陆景珩眼中那瞬间碎裂的光芒，心里微微一刺，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像是在说服他，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们之间……有太多的问题。我的家庭，我的过去，还有我们身份的差距……这些都太复杂了。我没办法……没办法现在就给你一个肯定的答复。”

　　她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瞬间变得灰暗和受伤的眼神，说出了那个对她而言相对“安全”的定位：

　　“所以……我们现在，还是先做普通朋友吧。”

　　“普通朋友”四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钝刀，狠狠地割在陆景珩的心上。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失落和难过。他嘴角努力地想扯出一个表示理解的笑容，但那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充满了苦涩。

　　他低下头，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痛苦，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

　　“……没关系。”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沈澜晞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才重新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卑微的、带着最后一丝倔强的语气，轻声说道：

　　“我能等。”

　　“等你放下心结，等你接受我。”

　　只是那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心碎。

　　第二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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