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雪

　　直到听到自己黑色行李箱的轮子在玄关地面上发出摩擦声时，戈雪才又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现在是住在江汀冬家里的这一事实。

　　她打开米色的长款钱包，从现金夹层里取出整整齐齐的五十磅纸币。

　　这些现金原本就不太好花出去，现在正好可以用来付江汀冬的“房费”。她数了数，刚好十三张。

　　戈雪仔细地将本就很新的纸币的边缘捋平，整齐地码放在桌子上的珐琅托盘里，最上面那张钞票的女王画像正好朝上。

　　“先付点现金。”

　　她抬手，理了理被秋风吹乱的齐刘海。

　　“等我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出去，一定会尽快！”

　　江汀冬正在弯腰将他的靴子摆进鞋柜，回头瞥见了那叠纸币：“我不要现金。”

　　说完，他直起身，拎起她的黑色行李箱往次卧里走，灰色毛衣陷出些褶皱。

　　戈雪跟着他走进房间，小虎牙轻咬着下唇。她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黑发从肩头滑落。

　　“那银行转账吧。我卡里英镑没多少了，但是你等我一下，等我先换点英镑。我们都还没加绿泡泡呢，加一个吧。你等不急的话，我给你转人民币可以吗？”

　　江汀冬把行李箱靠墙放好，也拿出了手机。屏幕亮起来时，戈雪看见他的锁屏是一片纯黑的背景。

　　他在屏幕上点了点，调出微信二维码，把手机递过来。

　　“滴——”

　　戈雪一扫，非常迅速地在转账金额里输入一万，备注写着“房租”，她给自己找房的心理预期时间是两周左右。点击发送，她听见了清脆的提示音。

　　江汀冬低头看屏幕，手指缓缓下滑，点击了右下角的“退还”。确认退还的对话框弹出，他又点了确认。

　　戈雪看着对话框里突然弹出的“对方已退还”的系统提示。

　　“什么意思？”

　　她倚着门框问道，手抠着木质纹理的门框。

　　“先住着再说，一个月以后再给。”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转身去了主卧。戈雪听见衣柜打开的滑轨声。片刻后他抱着一套纯白的新床品走出来，袋子上还挂着未拆的吊牌。他把袋子放在了次卧的书桌上。

　　“一个月后我都不一定住这儿了。”

　　听到她的话，江汀冬的动作突然停住。

　　他背对着她，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开来。直到他从次卧里走出来，从她身旁侧着身子擦过去，带起一阵雪松味的风。

　　“随你。”

　　这是他第二次和她说了随你了，虽然意思是随便她，但怎么听都觉得他很不爽。

　　阳光又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舒服地荡漾在在他刚放下的床品上，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飞着。

　　她忽然想起什么，蹲下身打开行李箱侧袋，翻找出两包未拆封的除湿袋。包装上的英文标签已经有些磨损，是她在机场里随手买的。

　　“伦敦太潮了，这个很好用，你也给衣柜里挂一个。”

　　她拆开其中一个的包装，透明的除湿袋里蓝色颗粒沙沙作响。她踮脚把它挂进次卧衣柜的最里面，又拿起没拆封的另一包，放在了客厅的玻璃茶几上。

　　“那至少让我帮你添点生活用品吧，白吃白住总不好嘛。”

　　她走到江汀冬面前，杏仁眼忽闪着，仰头看他：“我看附近就有个玛莎，很快的。”

　　他低头看了眼她，终于轻轻应了一声。

　　“那你先忙，等我一下，我先把行李收拾好了。”

　　戈雪转身回了次卧，把行李箱摊开在地毯上。

　　衣服一件件被挂进衣柜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化妆品也都按照高矮胖瘦在洗手间里排排坐，吃果果。最后的一步，她把那台宝贝相机小心地放在书桌上，插上充电器。

　　等她把清空了的行李箱塞进衣柜旁的缝隙里时，窗外天色已然由洋红色夕阳变成了宝蓝与绯红相间的模样。

　　戈雪轻轻敲了敲主卧的门，门虚掩着，江汀冬正背对着门口整理着画具，听见声音回过头来。

　　“进来。”

　　她站在门口怔住了。今天从这睡醒的时候这里一片漆黑，此刻才看清这面窗有多大。整面窗都是玻璃，从顶上的拱形窗延伸到地面，伦敦眼在窗外的暮色中铺展开来。

　　夕阳从主卧的落地窗倾泻而入，一整片温暖的光的海洋，欢迎她第一天入住这里。

　　“这要是我房子就好了。”

　　戈雪发自内心地低声感慨了一句。

　　江汀冬正在收拾画笔的手没停，头也不抬地继续将一支支画笔按色系排进木质笔盒里。

　　“想鸠占鹊巢，你果然还是一样贪心。”

　　她转身靠在落地窗上，歪着头笑起来：“这怎么能叫贪心？这叫懂得欣赏美好。”

　　他终于抬眼看她，琥珀色的眼睛在斜阳下也染上一抹红，夕阳把他睫毛染成淡金色。

　　“包括我的房子？”

　　“包括你的房子，还有你的风景。等我有钱了，我把这一整栋楼都买下来。”

　　他放下最后一只画笔，拿起车钥匙，走到窗边与她并肩而立。转过头来回道：“好啊，我等着。”

　　戈雪乱说了一通，心情变得更好，声音也跟着轻快起来。

　　“走吧，我收拾好了，你好了吗，现在去超市？”

　　“走吧。”

　　玛莎超市的感应门滑开，暖风裹着蛋挞和吐司的甜香就吹了过来。

　　戈雪猛吸一口，熟门熟路地抓过一辆银色购物车。她目标十分明确地整个人往零食区走，拿起印着金色徽标的三重巧克力曲奇，转身却对上江汀冬凝视的眼神。

　　“我不喜欢家里有零食的味道。”

　　“就一盒，”她竖起一根手指，用力地点了点头，“真的，就这一盒。”

　　江汀冬不语，只一味歪头看她。戈雪讪讪地把曲奇放回货架上，却在他转身时悄悄往车底扔了包小猪软糖。

　　在橄榄油货架前，她举着两瓶橄榄油认真对比着，仔细地看着两个牌子的成分表和宣传。她不会做饭，自然看不懂该选谁，但是她喜欢对比食材，这会给她一种仿佛学会了做饭一般地错觉。

　　“拿你左手那瓶。”

　　江汀冬开口，拯救了一头雾水的戈雪。她装模作样地作思考状，掂量了一下左手上的这个。

　　“这个不错，煎牛排会很香。”

　　经过冷藏区，她脚步又明显放慢了，手默默指向草莓挞。红彤彤的草莓在冷柜灯下光泽更诱人，酥皮底座也透着金黄。

　　她小声嘀咕道，眼睛有些刻意地瞥向他：“特价哎......”

　　这次他没反对，她立刻眉开眼笑地拿上两个放进了推车里。

　　冷藏区是戈雪的天堂，仅次于烘焙区。

　　一个不经意的转身，她又在冷藏柜最上层看到了自己最爱的Little Moons小月亮，麻薯冰淇淋。甚至连口味都是她好久没见的最爱的抹茶味。

　　正好江汀冬去挑牛排去了，趁他不在，戈雪对这个小月亮势在必得。

　　只是又是哪个欧美高个坏蛋把她亲爱的抹茶味宝贝放在那么高的地方？

　　她踮起脚尖，努力地伸手去够，白色卫衣随着动作向上掀起，露出一截白皙的腰线。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加油......

　　突然，一只修长的手从她肩侧越过，轻松取下了那盒冰淇淋。

　　是江汀冬，因为这气味她很熟悉。

　　“要几盒？”江汀冬开口。

　　“两盒，算了，三盒吧......”

　　戈雪说得没什么底气，第一次自己付钱买东西买得这么心虚，于是补充道：“这个很好吃的，外皮是糯糯的麻薯，里面的冰淇淋是带一点微苦。”

　　他淡淡点头，只是一味把拿下来的三盒冰淇淋往购物车里码整齐。

　　接下来的路程倒是格外顺利，戈雪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开心果黄油曲奇、芝士扭扭条、黑加仑蓝莓酸奶、苹果接骨木汁......

　　一件一件地飞到购物车里。每次她都信誓旦旦地说“这是最后一样”，但总能在下一个货架找到新的目标。

　　江汀冬始终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偶尔试图把她拿的某个高糖零食换成相对健康的替代品。当戈雪问他缺什么日用品的时候，他却说什么都有，只拿了芦笋和意面。

　　当她把第三包软糖丢进购物车里，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不是说就拿一包软糖，你这样吃糖不会牙疼吗？”

　　戈雪低头看了看不知不觉已经堆成小山的零食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那个，这些都是维持我身心健康的必需品，不吃这些我就要吃药了。而且我一天刷五次牙，别担心。”

　　诡辩。

　　他轻轻摇着头却无可奈何，毕竟不付钱的人没有话语权。

　　收银台前，戈雪乖乖地把车里的东西一个接着一个地拿出来，刷完卡后，又倘若珍宝般把这些东西放进袋子里。

　　江汀冬看着满满三袋的零食，强烈怀疑刚才说“给你买点生活用品”的这句话只是戈雪买零食的借口，嘴角一抽。

　　“我保证，”她伸出手指作发誓状，“这些绝对不会让家里有味道。”

　　他接过购物袋，对可怜兮兮的眼神不置可否。

　　“最好不会。”

　　回到车上，戈雪迫不及待地从口袋里拿出刚才好不容易从购物袋底部翻出来的小猪软糖。

　　江汀冬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睇着她：“我车里不准吃东西。”

　　“就一颗。”她睫毛忽闪的速度心虚般加快起来，手已经捏起了一颗粉红色的小猪软糖。

　　“刚才走太多路，要低血糖了。”

　　他只好换个对象瞪，目光对准那颗无辜的小猪软糖，最终无奈屈服，还是发动了车子。

　　“别掉渣。”

　　“Yes Sir！”

　　戈雪一边手作敬礼状，一口咬下软糖，酸甜从舌尖绽开。

　　窗外，伦敦的街灯风吹之处都亮了起来，连成温暖的光带，乐观地想，冬令时的好处之一就是黑暗来得早的话，亮堂堂的街灯也会跟着来得更早一些。

　　回到江汀冬的公寓门口时，戈雪抱着装满零食的纸袋，看他伸手按密码。数字键盘发出细微的滴滴声，她忽然凑近。

　　“江汀冬，你家密码是多少呀？这段时间，总不能每次都麻烦你帮我开门。”

　　“0901。”

　　他按下最后一个井号键，门锁应声而开。

　　“不知道你这么喜欢上学啊？开学第一天当密码。”

　　他侧过身子，让她先进。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整个房子亮堂起来。

　　“只是喜欢某一次的开学。”

　　戈雪一怔，正要拖鞋的动作却停住，捏在手里的软糖袋滑落在地，几颗粉色的小猪滚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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