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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从军!?”
沈云珩一骨碌站起来,有点慌张。
“为什么突然想去从军啊,是不是我爹娘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没有,你不要急,我慢慢跟你讲。”
李半山握住他的两只手,捏了捏表示安慰,拉着他重新坐下。
沈云珩之前已经把自己的一切完完整整的讲给了他,现在他也想让沈云珩知道一个完完整整的李半山。
十一年前旧皇病重,新帝未封。
根基不稳之时,东狄蛮人进犯中原,边境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民不聊生。
那时候李半山只有十五岁,但是已经长成了一副青年人的体格。
他年少的梦想就是保家卫国,征战沙场,成为人人称颂的护国大将军。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点隐秘的想法。
那就是让他爹亲口承认,他这个儿子比他更厉害。
这个时候的李半山远没有现在的他稳重。
上树掏鸟蛋,潜水抓草鱼,连路边的狗看见他都得嫌弃的躲到一边去。
他娘身子不好,早早的就去了。
他爹李甫在军营做个巡检的小官,自妻子去后一直都没有续弦,生怕后娘苛待李半山。
于是李甫一个单身汉就这么磕磕绊绊的把他带大。
李半山的成长环境可以说是颇为自由的,他一心想做大将军,到了七八岁就总是偷溜去武馆看别人练武,久而久之自己也能耍上几个招式。
当然,大多都会被他亲爹发现,然后揪着耳朵回家,屁股挨上一顿好打。
每当挨打的时候,他都会在心里发誓:
爹干了这么多年才只是巡检,我一定要当大将军,让我爹心服口服!
好不容易长到十五岁,他在念书方面还是不上心,但是身材高大健壮,又肯下苦功夫练武,连城里的老师傅和他对招都觉得有些吃力。
吃酒时,李甫的兄弟们都说李半山是习武的好苗子,夸他以后一定大有所为。
而这时他爹就会拍一下他洋洋得意的脑袋,让他去给他们打酒,就算走远了也还能听见他的贬低。
“臭小子懂什么,让你们惯坏了。”
“别别别,他去参军不惹事都难,老老实实做点小营生就不错了。”
“……”
而李半山这时就会撇撇嘴,小声嘀咕:
“等着瞧吧!”
李半山其实并不明白他爹到底是怎么想的。
既不许他练武从军,也不对他的文学功课上心,好像只要他身体好不惹事就行了。
天底下哪有这样不盼着儿女出息的爹?
后来一天晚上,李甫又在看着天上的月亮,李半山知道那是他想他娘了。
夜深了,李甫对他说:
“考科举,从军,现在都不是好时候,你能没病没灾的就很好。”
“为什么不是好时候?”
“傻小子,你以后就知道了。”
后来李半山还是去当兵了,东狄进犯,社稷动荡,家里的青壮年都得去从军。
李半山很高兴,他认为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到了。
李甫只是叹了口气,嘱咐他千万不要冒尖。
李半山认为大丈夫就是要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他爹这番话实在是太小家子气。
他这一走,就是两年多。
这两年多,他和李甫要两三个月才通一回信件,而父子之间碍于面子,不想把关心表现得太明显,所以内容也是寥寥。
只要对方平安就好。
后来阴差阳错,他们父子二人都被调配驻扎在了边境线上的颍丰县。
李甫还是一个巡检,李半山却已经从兵卒成为了百户。
碰面时,李半山单手搂着他爹的脖子问:
“怎么样,爹,我厉不厉害?”
李甫却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李半山还非要得到他的认可不可,自打见完面,工作起来那是更加卖命。
丑时。
刺耳的号角传遍了整个县城,吵的让人心慌。
东狄的蛮人趁着深夜攻城了。
城门防守不利,大批敌军鱼贯而入,烽火硝烟一时侵占了颍丰县的夜晚。
小儿啼哭,老者哀嚎,都被淹没在慌乱奔逃的人群中。
军营大失先机,对如今的局面已经无力抵抗,只得一批护送百姓出城,一批留下殿后。
等到了较为安全的地方,李半山却怎么也没看见他爹。
“李甫是谁?哦,原来是那个巡检,给他留了一个队的兵让他守城去了。”
军营里的中军云淡风轻地说。
这座城也守不住了。
李甫倒在血泊里,悲戚而无奈地想。
百姓已经护送走了,他刚刚本来可以离开这里的,但是他却发现了一个走失啼哭的幼童。
虎头虎脑的,很像小时候的李半山。
等到他把孩子藏起来,正撞见搜寻残兵的东狄人。
他一个人是无力抵抗十几个蛮人的,但是他可以救下一个孩子,也不算亏。
东狄人以为他死了,他们忙着攻占县城中心,没空检查外城太长时间。
李甫在血泊里躺了太久,身体因为失血冷的厉害。
突然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黑夜里挣脱出来,跪倒在他面前。
李甫撑着力气说:
“你小子,怎么回来了?”
李半山闻得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两手都在止不住的发颤。
“爹,没事的,我带你走,咱们去治伤!”
李甫艰难举起手,指向几个烂草筐。
“那儿、那儿还有个孩子,你把他、带出去,别管我了,快走。”
“不成,我要你跟我一起!”
他把李甫背在背后,左手把那个哭的晕厥的孩子揽在前胸。
一路上差点遇到敌人,好在李半山善于侦察,有惊无险。
到了城外的小径,李甫忽然精神很足。
“傻小子,爹这一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李半山敏感的察觉到什么,他想阻止他爹。
“爹,别说话了,留着力气,以后我慢慢听你说。”
而李甫却不搭他的茬,继续自顾自地说:
“皇帝老了,糊涂了,处处都烂到根儿了,页城没了,云城没了,颍丰县也没了,全都烂透了。你心思单纯,以后怕是要吃大亏。”
“爹……”
“但是爹从前能管你,以后管不了了,你自个儿须得、须得万事小心,记住了吗?”
李半山说不出话,他从来不哭,可是现在泪水打湿了他整张脸。
“臭小子,说话。”
“我,我记住了。”
李甫这才满意地喟叹一声:
“那就好,你知道吗,你小的时候,跟这孩子特别像。”
李甫靠在他宽厚温热的后背上,终于真正的察觉到,自己的儿子已经成为了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男人。
李半山努力用轻松的语气说:
“爹,以后我成了亲,你就能看见你孙子孙女了,说不定更像我小时候。”
“还有,我长这么大,就想听你夸我一句,现在我做了百户,你看我厉不厉害?”
李甫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
李半山心慌的厉害,把后背上的人往上掂了掂,声音颤抖着追问:
“爹?”
李甫还是没有说话,手臂垂在李半山胸前毫无生气。
李半山想痛哭一场,但是他不能。
他背着他爹,搂着幼童,一个人独行在天光熹微的野径。
身上的担子很重,但是他谁也不能放下。
他没有爹了,这辈子也听不到一句他爹的夸奖了。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不管他爹还能不能听见,说道:
“爹,我错了,你永远比我厉害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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