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缘

　　夜幕时分，残月爬上树梢，清辉盈盈洒落，映出婆娑晃动的树影。

　　晚餐依旧是吃谢清欲煮的粥，碗自然也是沈临洗的。

　　只是令两人都没料到的是，这院子里只有两间房，一间沈临的，一间穆青的。而穆青那间被施了结界——一道十分潦草的结界，潦草得像主人临走时随手一抹，只为表明“此间有主”的态度。破开它不费吹灰之力，但他们谁也没有动，仿佛那层微光是一道心照不宣的界限：沈临不愿僭越，谢清欲不便闯入。

　　“你不能回神域？”沈临站在房门口拦住了想要进去的谢清欲。

　　谢清欲看着沈临那副“你别想进来一步”的表情，不由失笑：“我现在回不去。”

　　沈临面露疑惑，问道：“为何？”

　　谢清欲信口胡说：“神域有禁令戌时之后不得外出进入。”

　　他一脸认真的胡说八道，眼睛不躲不避的看着沈临，就好像在说：“我真的没地方可去了，你就让我进去吧。”

　　可沈临却依然用一副“我才不信你的鬼话”的眼神上下扫视了一遍谢清欲。

　　他没去过神域，也不知神域居然有这样的规矩。

　　两人在门口对峙良久，最后沈临松了口，侧身让谢清欲进来了。

　　沈临的屋里没有多余的被褥，所以那天晚上他们两个是睡在了一张床上的。

　　沈临这十几年来都是一个人睡，如今身边多了个人多多少少有些不习惯，但他没有表现出来，闭上眼就开始装睡。

　　察觉到一道目光直直的落到自己脸上，他也没动，就闭眼躺着。

　　直到那人忍不住，戳了戳沈临的手臂，沈临才睁眼，侧头看他：“干什么？”

　　谢清欲眨了眨眼：“你装睡。”

　　“……关你什么事？”沈临淡淡道。

　　“你睡不着吗？”谢清欲问道。

　　沈临没有承认，冷声道：“没有。只是刚睡着了就被你戳醒了。”

　　谢清欲看着他的眼睛，真诚地道了声抱歉。

　　沈临的心像是被什么细小的东西刺了一下，泛起一阵微酸涩的涟漪。他立刻为自己的心软感到一阵莫名的懊恼。

　　他张口想说什么，却被谢清欲抢先，“你现在还睡得着吗？”

　　沈临没回答，只问道：“怎么了？”

　　谢清欲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青色的小瓶子，在沈临面前晃了晃，里面丹药碰撞的声音传入沈临耳中，他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谢清欲收回瓶子，将里面的丹药倒入手掌中，那是一些如黄豆般大小的棕色丹药，谢清欲边倒边说：“这是睡梦丹。”

　　他解释道：“能让人快速入梦，也能窥见内心最深处的执念。不过不宜多吃，否则易沉溺难醒。”

　　他说着将瓶子递给沈临，问道：“你要吗？”

　　沈临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必。”他说完没过多久又补了一句：“多谢。”

　　谢清欲手指不自觉弹了一下，他垂下眼客气的回了句：“不客气。”说完他便仰头将手心里的丹药吞了下去。

　　浓郁的苦味在嘴里蔓延开来，但谢清欲却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

　　他闭着眼，假装自己已经因为丹药而陷入沉沉的梦里，他感觉到身边的人一直在看他，像是在观察他到底有没有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收回视线翻身背对着他闭上了眼。

　　睡梦丹对凡人、仙、魔，乃至神都有效用，却唯独对他起不了一星半点的作用。他感受着那微弱的药效渐渐消散，缓缓睁开了眼。目光扫过屋内的布置，最终落回身边那人身上——对方虽紧闭双眼，却分明没有睡着。他不由得思忖，此人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张榻上的两个人，没有一个是真的睡了的。

　　直到寅时三刻时，谢清欲感觉身边的人动了一下，然后那人便轻手轻脚的从他身上翻了过去。

　　沈临取了根蓝色发带走出屋子，回身将门轻缓合上。

　　他于铜盆前俯身，水中倒影眉眼清晰。将发带从唇边取下，三两下便束起一个利落的高马尾。

　　将发带系紧，他转身走向院后竹林。右手微张，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在他手中凝聚出来，冰冷的剑身映着他冷峻的面容。

　　冷风骤起，竹叶沙沙作响。沈临身形倏动，手中那柄雪白长剑划破清冷空气，剑光与竹影交织，宛若游龙潜行。

　　谢清欲隐在暗处，倚靠着一根劲竹，姿态慵懒散漫，微眯着眼望着沈临练剑。

　　沈临的招式利落干脆，规规矩矩，反倒显得有些一板一眼。

　　谢清欲手指微动，冷风陡然变大，飘落的竹叶聚作一道绿浪，直扑沈临而去。

　　变故只在瞬息之间。沈临不假思索抬腕挥剑，凛冽剑气横扫而出，将叶浪从中劈散。

　　碎叶纷扬如雨，缓缓坠地。沈临垂眸看着满地残叶。

　　此处除他与谢清欲外再无第三人。能有这般闲情逸致戏弄他的，除了那位神君还能有谁。

　　“还不出来？”他嗓音冷淡。

　　身后随即传来细微脚步声。沈临并不回头，只淡淡道：“吃了那么多丹药，倒醒得挺快。”

　　“梦散了，自然就醒了。”谢清欲答得从容，抬头望了望天色，“这个时候，集市该热闹起来了吧？”

　　这话倒是点醒了沈临，他手腕翻转，浮光剑随着动作消散在了天地间。

　　沈临转过身用他那双漆黑狭长的眸子上下打量着谢清欲，然后开口道：“看来神君大人昨夜歇息的不错，大清早的便有兴致逗人取乐。”

　　谢清欲听出他话中暗指自己扰他练剑，他依旧用一副诚恳的模样向沈临道了声：“抱歉”

　　沈临眼眸微微颤了颤，倒也没在说些什么，只是在走之前提醒了句：“集市这个时候还算冷清，再晚些，只怕想进进不去，想出不来了。”

　　谢清欲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低笑出声，那带着笑意的声线随着风拂过沈临耳畔，激起一阵酥麻痒意。沈临甚至觉得他是故意的，却又没有证据，只能作罢。

　　卯时的集市已有些人影，但不算太多。逛了一圈下来收获颇丰，一直到卯时三刻他们才回到山上。

　　回来后，沈临想要帮忙备菜，却被谢清欲赶了出去。无法沈临只能回屋，打算继续修炼。

　　窗外，炊烟袅袅，与天边的云朵缠绕在一起。一阵似有似无的菜香漫过窗沿，钻进他的鼻腔。沈临望着那缕炊烟，没来由地，一句话浮上心头：“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

　　他猛地惊觉自己竟走了神，有些懊恼地蹙起眉，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凝神于内息的运转，却觉得周遭的灵气，似乎都比往日躁动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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