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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追悔
这少女看似颇有地位,如此失态其他韶音人也不反驳。
而随着她发号的施令,只见名健壮的汉子将个青铜盨捧上,众人都不由得好奇看去,可这一看尽皆瞠目结舌,有的差点叫出声;那盨盖掀开呈现的食物,全是蝎子和蜈蚣,也不知有没有经过油烹,完好地摆放着。
齐国人望去面色也是骤然紧绷,心道难怪这些韶音人会歪门邪道,地处贫瘠的将虫子也当成吃食。只不过他们不敢表现出来,要知这群蛮夷的阴晦可是诸国之最,谁知道惹他们不高兴暗地里被怎么算计。
张思戚听万顺回禀后浑身僵硬,心想那些虫豸别说是下口吃,就是看也不想多看一眼,然张姮却面不改色那么面对着,不知她是不是害怕得僵住,忙让万顺前去解围。
正在这时,那韶音少女又媚笑着解惑:“众位有所不知,这蝎子和蜈蚣经过烹火已经去除了异味,口感味道皆很鲜美,在座各位吃尽了山珍海味,不妨都来尝尝韶音的特色野味。这位王爷既然来敬酒,那您想先尝尝吗?”
张啓之尴尬道:“呃,使臣费心了,不过这虫子......”
少女笑道:“各位放心,人之初始,力量不足于猛兽对抗,天地之神赐予的便是这些虫豸,今日夏至又特别,难道诸位不想效仿一下先人,当是一番感恩吗?”
张啓之哑然,众所周知,蝎子和蜈蚣都是有毒的,又何况他自命万金之躯,怎甘愿涉险。
张思戚也左右为难,这时姜濋出来谏言:“陛下,这些食物虽然经过处理,可虫豸终究是虫豸,即便是异国特色,魏人的肠胃怕未必适合。”
元翦见张姮被人为难,早已按耐不住;就算张姮已明确拒绝他,可他还是不想看见她受挫,站出来说:“皇上,臣随父亲戎马,别说是虫子,草根都食过。既然贵邦说是特色,那请陛下恩准,让臣先来尝尝。”
元裳自是阻止,可他说完就直奔张姮处,并越过张啓之,伸筷子就要去夹。
张姮看那韶音少女眼色十分得意,不想在人前却步,出手拦下元翦道:“武威将军且慢,这么难得的美味,本宫可不会拱手相让。”
“殿下?!”众人在错愕中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张姮直接下手捏起一条蜈蚣放进嘴中嚼起来,众人大感反胃的同时还没停下惊骇,她咽了蜈蚣后又抓起只蝎子丢进嘴里嚼,表情没有厌恶,反像是的在品尝什么人间美味。
万顺这时赶忙上前道:“殿下虽觉得好吃,可晚上不宜多吃油腻,奴才让御医给您配点解腻的药汤吧。”
张姮知道万顺的意思,顺着他道:“公公有心了,这晚上确实不该吃得油腻,否则长者是受不了的。”
然后叫侍监将这异域佳肴,借口搬了下去。
韶音使臣没想到谁都见之胆寒的食物,这公主居然当众吃下,不但吃了,表情还似意犹未尽。那少女的眼神更有深意了,顿时起了兴趣暗自呢喃:长河公主,有点意思。
张姮擦着嘴道:“韶音的美食却有异国风采,不过以虫豸为食,却是非常时期不可选,可见韶音境内确实需要与魏国递交友邦国书了。”
此时一个韶音略显沉稳的男子挡在盯着张姮的少女面前,恭敬道:“公主殿下所言甚是,不过是否结交,怕还有待商榷。”
张思戚怪道:“使臣所言何意?”
韶音使臣答道:“陛下见谅,这分属韶音的内政。不过在皇帝陛下万寿之前,吾主是否接受皇帝陛下的好意,待臣等回禀他应是会尽快答复的,还请魏国稍待。”
他这一番话让张姮有些诧异,难不成他们韶音人出使魏国的目的不是这个?且他这般目中无人的口气,可太叫人下不来场面了。
果然,张思戚的面色异常难看,这群蛮夷简直是当众驳了他帝王的面子,可韶音人行事诡异,方才那一幕也是心有余悸,不敢明面将话说得强硬,只好点头敷衍。
对此,最觉得莫名其妙的是齐国,他们实力比魏国雄厚,若是不屑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些偏外异邦也不将边境大国放在眼中,看来这魏国已是强弩之末,就算与突贺联姻也是垂死挣扎,早晚会成为他齐国的囊中物。
宴席最后在张思戚的忽忽不乐中结束,明显那些使臣给他的压力变得沉重不已,回到成望宫更是怒不可遏;齐国昙国和梁国蛇鼠一窝来算计他,大随氏和第戎实力不足,想攀附魏国也不过是想从中多瓜分些利己的财帛。可现在就连韶音这群乌合之众也不将他放在眼里,简直是可恶至极!
他越想越窝火,连带以前的种种也全被勾动起来。更后悔当初怎么不直接让张姮去和亲,至少她比那蛮横的竞陶更对突贺有吸引力,而有了这个靠山,齐国就更不敢轻言威胁。而要想分支剥减元家的兵权也不是难事,只要给张昱和元裳一纸赐婚的诏书即可。
可现在才想起这无后顾之忧的完美之策却为时已晚,恼恨自己当时怎么被冲昏了头。
张啓之此刻也是悔恨的,怪自己那天的冲动激怒了张姮。
今夜的宴席她的表现又叫人刮目相看,相比那个昏聩且自私的老皇帝不知强了几倍。也自问除了祖母成阳大公主,还真没见过哪个女人面对如狼似虎的异国人能这般镇定自若。又何况此时他才看明白朝廷已有多少人为她侧目,也没想到她在短短三年间竟聚拢了这么多背后势力。
宫内不必说,军方就有元家金陵王两大靠山,朝廷上有涉礼部的温家,兵部的千金听说也与她交好,也有眼线见过她与刑部的鲁唯昌有交际,户部的吴盛更为她谏言过,还不包括光鹿院的阁老高令笳,现在就连外国,特别是大突贺都曾言明直指。
这样的女子,张啓之不知张姮在皇帝心中的位置如何,但可以肯定魏国已没有任何女子能和她相提并论——跟他手下只有內闱眼线和谢舷这个低微官职的人相比,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所以,张啓之已经不在乎什么元裳,什么兵权什么仆射,他现在只想抓住张姮,只要她的心回到他身边,那这些势力统统都会划归到他麾下,而帝王之位自然唾手可得。
也正因如此,在回去长庆殿的路上,本在思量方才种种的张姮,又见到了张啓之熟悉的身影。可奇怪的是,张姮再与他相逢已经没了所谓的欣喜,虽然宴席上他帮衬着化解尴尬,可现在面对他更多的却是淡然。
车外,张啓之就定定地站在队伍前,也不说话,只是眼神看着,气氛有些凝固,似乎他就是不想她离去。最后张姮叹了口气,让人直接架车别过。
张啓之一改往日的急迫并未出声阻拦,东宫人看着他对张姮的含情脉脉,夜色下显得寂寥,叫人着实不忍......或许,这正是他的目的。
等一行人回了东宫,张姮踏进章风苑,安歌才忍不住问:“你要原谅他吗?”
张姮只是缓缓答复:“......暂时不会。”
安歌有些诧异:“那你的意思是以后会?!”
张姮背对着安歌,其实对于张啓之她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可依据幽幽说:“......如果他不会再骗我的话。”
安歌哑然,不明白张啓之究竟做了什么能让张姮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谅,她简直不可理喻了。
张姮知道她的心思,就站在苑内的小院,盯着星空道:“我身边已经失去了很多人,所以我不想再失去谁了......张啓之做的事,我并非不看在眼里,可是造就他那样性格的原因归根究底不是他的错,他已经有了悔意......我便觉得再给他一次机会,只要他不会再用冠冕堂皇的理由骗我,我可以慢慢帮他达成所愿,或许他满足了,也就真的会定下心吧。”
“你确定?”安歌不信,其实张姮说完那番话自己都觉得怀疑。
人的心都是贪婪的,就算身为帝王的张思戚不也一样?可是张啓之终究不是张思戚,或许他还有机会,张姮对安歌敞开肺腑道:“我不知道,以前不管是奶娘和槿灵的事还是旁的,我都觉得自己有能力追查。可是现在,我真的一点继续的心思都没有了,或许我是变了,也或者我根本就是劣性暴露......我对不起太多的人,放弃也好,沉沦也罢,终究我能说的就是一句对不起。特别是槿灵,她遭受了那样的无妄之灾,终究是被牵累的,可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所以比起奶娘,我更对不起的人是她......白白枉送了她的性命。”
张姮说这后半句话的时候,偏巧又被田玉央听到,心中的疑惑更深。
他是奉旨送汤药来的,就在章风苑看见张姮和安歌本想开口,可偏偏张姮又提到槿灵,让他不得不做了有失涵养的事偷听。心中也不断思索:张姮为什么又说对不起槿灵,她的那番话到底什么意思?
当初槿灵死的突然,田玉央知道这其中必遭受了无妄之灾,可张姮说她没办法阻止?难道她知道槿灵是怎么死的吗?那为什么她没未说起过。
心头阴云密布,田玉央逐渐有了自己的猜测。
两年多前,张姮只有奶娘相依为命地回到皇宫,那自然她们的亲厚非常人可比,而槿灵死的那中元夜,张姮的奶娘也身死了,这其中若没有关联谁会信?又回想当日,当他听到噩耗就先去了板桐间,因为宫婢的伤亡都先会安置到那,可女医却说槿灵的尸身和张姮的乳母庄夫人都已运去了奚宫局。他心伤之余不知为何事情会这么迅速,费劲心思进去想一探究竟,可就只剩下槿灵一具尸身了。
当时他咬牙忍着泪水,一字一顿追问奚宫局的人,究竟是谁将她害成这样的。可那的人态度冷淡,更说了一句让田玉央费解的话:“查案并不是奚宫局的范畴,而且此女之事皇上已下旨不必追查了。”
田玉央大骇,又听奚宫局人确定说:“正是,皇上方才下了口谕,此事不必再究,所以不管这女子是意外还是被人谋害的,都不会有结果了。”
田玉央不知皇上意欲何为,明明宫里出了人案,为什么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不予追究了,他当时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把就将白布撩开。只见槿灵的尸首早已呈死青色,脸上身上都有了尸斑,脖颈处更有一个不大的洞,田玉央当时看在眼里可谓痛不欲生。哪怕现在回想起来也像被钉子般大小的凶器穿透着。只不过他还没细看,奚宫局的人怕出事就将他轰赶出去。
后来的日子对他来说可谓一片灰暗,但为了心中的疑惑他依旧时不时与奚宫局的人攀谈,也不在乎什么忌讳。后来有人告诉他那天尸身被送来时,张姮的乳母也在其中,不过也是一具尸体,只奇怪的是她的手上刚好握着一根钉子,这让田玉央立即联系到槿灵的伤口,揣测下,觉得多半是庄夫人用钉子将槿灵扎死了。
这个结论当时对田玉央来说简直如遭雷击,加之他追查的线索和现在张姮亲口讲述的,那么很多想不通的问题自然就明了了。
槿绵此时从外面回来,眉宇间不知为何带着喜悦,一时不察和神情迷离的田玉央撞在一起。她刚想生气地呵斥,可看清对方忙收敛了怨气。
槿绵见田玉央悲痛欲绝的,略带疑惑道:“这不是田御医吗?这么晚了没想到您还来东宫。”
田玉央浑浑噩噩的,一门心思都在槿灵的死上,只对槿绵拱手道:“冲撞了姑娘,失礼了。”
槿绵媚笑道:“大人矜矜业业,向来最得殿下器重,奴婢怎么敢说您失礼。不过看您这样子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那不妨去跟殿下商量,虽然这几日殿下繁忙,可总归您是她的专属御医,有什么事不好开口的?”
田玉央现在只有心寒,想他当初确实是带着目的接近张姮的,可对于槿灵的怀疑他不想明说,怕的就是对方知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然而那些怪异的钉子还有槿绵说得话萦绕心头,忽然他抬起头一把抓住他低吼:“姑娘!你知道的是不是?!你知道的话请你告诉我。”
槿绵被他突然一吼吓了一跳,手腕又被捏得死紧,挣脱不得急道:“田御医你先放手,你,你想知道什么啊?!”
田玉央恍若未闻直呼:“槿灵的死!你知道的对不对!她是因为什么死的你肯定知道的!”
槿绵听到久违的人名有些发愣,可田玉央面色煞白,唇几乎都被他咬出血来。慌忙说道:“这,我和槿灵不算很熟,只是殿下看中她,那会也总要她伺候,可庄夫人不喜欢槿灵,除此......我知道您和槿灵关心匪浅,可人已不在,您还耿耿于怀做什么?要说也是世事无常,就出去寻个人的功夫,人就不明不白的......”
田玉央问道:“槿灵被害那晚是去找人?她找得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槿绵故作为难道:“这......有些话我不知道能不能讲,只是事后想想也觉得可疑。那天原本好好的,可到了晚上,殿下忽然说庄夫人不见了,于是遣了我们所有人去寻,那时候我昏昏沉沉的才醒来,记得大概是子时吧。”
田玉央急道:“子时,那你们寻了多久?”
槿绵想了想道:“这个,大概找了半个时辰吧,当时夜那么黑,又是蛮特殊的日子,遍寻无果后,我,阜平和阜安就都回去了,那时候殿里除了槿灵,槿心,就是殿下和庄夫人未归了。”
田玉央心中笃定,槿灵必定是那段时间被人害死了。
槿绵见他不语又急道:“她死的突然,这事我也是最后才知道的,不过虽然事情过去很久了,你也不能瞎说啊,更不能告诉别人是我说于你听的。万一这就是个意外,否则皇上干嘛说不必查了,就是庄夫人的死也没交代。”
——张姮的乳母涉嫌杀害了槿灵,是被张姮那些不知来历不知作何目的的钉子杀死的!而张姮和张思戚相互顾虑,槿灵的冤屈也就被皇权遮盖掩下了。
田玉央的内心被这个答案冲昏了头,可到底因为什么致使张姮和她的乳母痛下杀手,这点他虽然不得而知,可心中就是肯定槿灵是无辜被害的。
怒火此刻已让他无法自拔,槿绵被这气势吓得有些颤抖,故作为难道:“田御医,请您放手吧......您别为难奴婢了,宫内的事,我们原本是不能讲给外男听的,何况若叫人知道......殿下可饶不了奴婢的。”
田玉央放开槿绵,可双拳紧握,夜幕下阴恻恻地说:“姑娘放心,我可以对天起誓。今日姑娘说的每一个字在下绝不会讲给旁人,否则必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槿绵一得了自由,揉着吃痛的手臂心里生怨,也不管他就急忙离去,却殊不知她这几句话给已冲昏头的田玉央起了误导,将满腔的仇恨顺其自然地归咎到了张姮的身上。
他出了长庆殿回到太医院,一路都在思索如何才能给槿灵洗脱冤屈找回公道,可现在的张姮已经不是那个初回宫的孤女,他要想揭发想要报复又谈何容易?何况就算将真相说了,皇家又有几个真的将奴婢的命看在眼里?
怔怔看着那碗本是要给张姮的补药,却止不住地想将它换成毒药喂给张姮......忽然田玉央脑海被这个主意冲击到。
——他是大夫,自然明白药里的三分毒性。如果......药的偏性加重,将张姮身体所需的药补全部打乱,那么她就可以不知不觉间体魄受损,若在加以饮食上的禁忌,那么她不出两年就一定会魂归地府,他也能为槿灵报仇......
可这一念头让田玉央徘徊不定,此刻师父的教导又灌入耳中——为医者,仁心是第一。
他是不能利用救人的医理去害人的。可槿灵的冤屈怎么办?她那么善良,在围马林不顾危险独自为那些被鞭打成重伤的女子医治,又被人处处欺凌甚至丢掉性命,这口气他咽不下。
难道为医者,就可以连是非对错就可以不分了吗?
辗转一夜后,田玉央最终下定了什么决心无人得知,只是长庆殿针对张姮的各种药物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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