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拂去人间尘

　　夏藉站着，低垂着头。

　　在她身前，是平静陷入沉睡中的江辞。

　　指尖坚硬得像是石头，想要挪动都难如登天。

　　她有些分不清究竟什么是什么了，江辞刚才说的话语，前半段似乎还是江辞的声音，可是到了后半段，却变成了更加稚嫩的女孩嗓音，记忆倾斜过来后，无数声音都混杂在了一起，耳朵完全丧失了分辨能力。

　　大脑昏昏沉沉地，略微有些控制不住平衡，身形前后轻微摇晃，向前倾时眼前的画面是狭长到漫无边际的城墙顶端，向后倾斜时却是变成了一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屋檐下，无数面目模糊穿着校服的孩子从身旁走过，人流里，她就像是一块冥顽不灵的礁石，无数目光只是短暂停留在她身上，随后便是被移开。

　　对了，天道权柄，江辞的身体里，还有九条天道权柄，那是她之所以会来到平邑的原因。她终于想了起来，将略微摇晃的身形稳定住，伸出手，握住了那柄剑尖向下的长剑，拔出来时的触感有些可怕。

　　伤口处并没有刺眼的红流露出来，因为绝大部分都已经被长绝吸收了，那原本缭绕在剑身上的猩红剑意大快朵颐着，它们猩红到触目惊心，夏藉从没有见过这么刺眼的红。

　　九条天道权柄都被它吸收了。

　　终于到最后一步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收起了长绝，眼睛里只剩下那袭灰衣，俯下身来，将那穿着灰色衣袍的女子抱起——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只是觉得不应该将她留在这里。

　　到了最后，她还是没太明白江辞在想什么。

　　抱起江辞后，她抬起头，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已经不是城墙顶端了，而是一条狭长的长廊，那条长廊冰冷而昏暗，两侧全是门，但是每一扇门都是紧闭着的，身后是墙壁尽头——她身上穿着的也不再是墨色蛟龙袍，而是一件白色的病号服，赤足站在地面，有些冰凉。

　　她有些迷茫地低下头，只看见了自己手中正抱着一件灰色的衣服，一时间有些没太明白要做什么。

　　不，她想明白了，这是一件旧衣服，她要拿去洗了，要去找洗衣机。

　　想明白了之后，她慢慢向前走去，身体的每一寸都感觉很累，像是即将散架一般，满是针孔的纤细手腕扶着墙，在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后，她才终于走到了这条长廊的最尽头。

　　那是一扇门，门上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五个字，光阴洗衣房。

　　她伸出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拧开后走进了洗衣房里，这座正方形的房间中就只有一座孤零零的洗衣机，看起来很是怪异。

　　她蹲下身去，坐在了有些冰凉的地面上，在打开洗衣机的圆形门后，她将手上的那件灰色衣裳放了进去——奇怪的是洗衣机里已经装得将近满满当当了，各种颜色的衣裳都有，她完全想象不出来这么小的一个洗衣机里居然能够装进这么多的衣服。

　　其中有一件衣服让她略微有些怔住，那是一件浅青色的衣裳，被洗得有些泛白。

　　鬼使神差间，她将那件灰色的衣裳放进了洗衣机里，却又将那件浅青色的衣裳取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拿出来，可她就是这么做了。

　　再之后，是关闭洗衣机的门，她环视了一圈房间，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红色的瓶子，虽然上面连标签都没有，但她猜测会被放在洗衣房里的液体只可能是洗衣液，拧开瓶盖后，果不其然，其中传出了让她感到有些熟悉的香味。

　　那是檀香。

　　她将瓶子略微倾斜，想要将其中的液体倒出来，可在倾斜后，实际流出的却不是她预想之中的洗衣液，而是深黑色的粉末，当她后知后觉地停下来时，洗衣机却是自己启动了。

　　对那黑色的粉末，她并不陌生，那是寺庙里烧完的香灰。

　　她拍了拍洗衣机，又尝试着想要找到暂停的按键，再是寻找电源，在最终都无济于事后，她才无声叹了口气，坐在了洗衣机前，手中拿着那件浅青色的衣裳，看着圆形透明门里，那些不同色泽的衣服不断地旋转，一圈又一圈。

　　看着看着，她感到有些无趣了，从地面站起身来，右手抓着那件淡青色衣裳，推开了门，重新回到了走廊上，慢慢向前走着，每一扇门她都尝试着看看能不能扭开，即便无功而返也并不感到气馁，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尝试着，尝试着，在经历了不知道第多少扇门时，她的动作骤然顿住了——因为那扇门的门把手在拧动时，并未像预想中的一般卡死，而是顺滑地被拧开了。

　　犹豫了一下后，她伸出手推开了那扇门，门后是一个昏暗得没有一丝光线的房间，房间的布局让她感到有些眼熟，怔怔出神了一会后她才终于反应了过来，这是她自己过去的卧室。

　　她走进了房间里，坐在了窗旁的天台上，轻轻拉开了窗户的窗帘，她看见了窗外树梢间圆润的月亮。

　　“你是谁？”

　　她听到了一个有些警惕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原来窗台的另一侧原来一直都坐在一个女孩，在拉开窗帘前，这女孩一直都安静地坐着黑暗里，一动不动地像是木偶，就连看见了她进来后，也没有做出什么举措。

　　她看向那女孩的脸，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自己。

　　她感觉很累，所以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女孩在问出了那句你是谁后，也没有再说话，两个人都只是安静地坐在窗台边，看着月亮。

　　可是门突然被推开了。

　　“为什么不睡觉？明天不上学？班主任告诉我了你最近上课总掺瞌睡……”

　　女孩看起来像是被母亲的吼声吓了一跳，有些胆怯地指了指身旁的空气，说道：“夏霁说她睡不着，我陪她看看月亮……”

　　吵闹，嘈杂，夏藉坐在窗台旁，大脑完全放空，反正母亲也看不见现如今的她。

　　等到余气未消的母亲关上门后，她才将目光重新放回了屋子里，看向了那个侧躺在床上，正看着自己的女孩。

　　她站起身来，坐在了床旁的地面上，对着女孩说：“你看得到夏罄么？”

　　女孩略微愣住，像是没想到她会说这句话，犹豫着点了点头。

　　“帮我和她说一句话。”

　　“为什么我要帮你？”女孩有些警惕地说，她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你会明白的。”夏藉说，“帮个忙，就当作是为了我。”

　　女孩愣了一下，才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你看不见夏罄了？”

　　夏藉点了点头，嗓音很轻：“我正在找她，帮我问她一下，我该怎么样才能找到她？”

　　“真可怜。”女孩有些怜悯道，她有些没法想象如果自己有一天没法见到夏罄夏霁，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女孩对着身旁说了什么，又安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她才继续说道：“夏罄说，不用担心，不管你做什么，时间都会让你找到她的。”

　　“是这样么？”夏藉喃喃道，伸出手摸了摸女孩的头，“早点睡吧，别惹妈妈生气……她其实很爱你，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样表达自己的爱，别对她太刻薄。”

　　“我知道。”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你要走了吗？”

　　夏藉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离开了房间。

　　她回到了走廊里，继续向前走，尝试着扭开门锁，绝大部分的门锁依然是紧闭着的，但是的确有一些门锁可以被扭开，里面是不同时间段的她自己，全部都是遇见了夏罄夏霁后的她，有还在前世的她，也有已经身处于白云端的她，还有已经来到了妖域牵着小江辞的她……她对每一个自己都短暂聊了一会，说来奇怪，不论是什么时候的她，似乎都对她的到来，并不感到惊奇。

　　走到最后，也是最初的起点时，那原本是墙壁的地方，却是多出来了一扇门，与其他的铁门不同，那是一扇病房的门。

　　她拧开了那扇门。

　　迎接她的，是灿烂而刺目的晴朗烈日。

　　眯起眼睛好一会后，她才终于慢慢适应了这种光亮。

　　那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莲花湖。

　　她慢慢向前走，在齐腰深的水间，她走得很慢。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才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抬起头，她看见了面前是一艘小木舟，坐在木舟上的，是一位身穿着黑袍的女子。

　　是左诸烟。

　　她跪在木舟边缘，略微俯身，抱住了站在莲花湖中，穿着病号服泣不成声的夏藉。

　　“师尊，我们回家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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