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愿石

作者:扎姆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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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十七章海难与离散(下)


      “然后呢?”

      优雅的,却带着一丝生硬腔调的嗓音柔柔地问道。

      “然后我就冲了出去,用锁链绑住那头大海龙,再那么一甩,一拎,海龙就像沙袋一样被我提了起来,掼进海里,浪花像喷泉一样往上冒,景色壮观极了。”

      ……当时的情景好像不是这样吧?而且,我怎么记得是另一个人杀死海龙的?

      “哦,真了不起。”优雅的嗓音似乎深信不疑,“人们一定很佩服你吧。”活泼的声音得意洋洋地吹嘘:“当然了!他们每一个都对我欢呼,跪在地上膜拜……”

      希莉丝终于忍无可忍地坐起来:“昭霆,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看清眼前的景象,她愕然张大嘴,连连眨眼——她竟然坐在一只巨大的蚌壳里,头顶镶着一颗圆亮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乳白色光晕,身下垫着绿色的海草。微微转移视线,棕发少女一脸惊喜地朝她跑来:“希莉丝,希莉丝,你醒了!”

      “这、这是哪里?”

      “你们称为海底的幽境,陆上人。”优雅声音的主人跟在后面徐徐走近,一袭荷叶边的长裙,料子非常轻软,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墨绿色的长发披散到膝盖,海浪一般微卷;五官纤细而精美,但最吸引人的,是她一对宛如白玉的尖耳。

      海精灵!一刹那,希莉丝脑中闪过曾经在书上读到的名词。

      精灵女子的眸光闪动了一下:“你好像猜出了我的身份,真少见,我们所救的陆上人当中,很少有知识渊博的,那边那位可爱的小姐,也只知道我是精灵而已。”

      “这个一看就知道。”听出她不是在夸奖自己,昭霆不快地嘀咕。

      “怎么回事!海精灵不是早就灭亡了?”希莉丝大喊,只觉醒来后发生的一切都缺乏现实感。

      “那是你们以为,我们一直生活在这片海底,与世隔绝,陆上的变化从来不曾影响到我们。”

      红发少女揉了揉太阳穴,让混乱的大脑冷静下来。好吧,现在不是讨论种族存续的时候,关键是——

      “我的其他同伴呢?”

      “只有我们俩,希莉丝。”回答的是昭霆,一向无忧无虑的眉间笼上一层阴云,“我醒来时,就看见你、和她。”希莉丝呆楞地瞧着她。

      “也许还有别人被我的同族救了,你们可以在这里找找看。”精灵女子温和却无情地道,“不过希望不大。”

      闻言,希莉丝爬出蚌壳,起身环顾。她们身处的是一片仿佛废墟的建筑群当中,海水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穹顶笼罩着上方,却渗不进来,闪烁着明亮的宝石绿;从海面射下来的光线随着水波的起伏变幻着浓度,构筑出无法形容的美景,宛如一个瑰丽的万花筒世界。

      “真的……是海底。”

      “这是我们安置你们这些人的地方,所以你们的同伴如果不在这里,要么是被其他的陆上人救了,要么就是死了。”

      “不会的!”希莉丝不假思索地反驳,喘了会儿粗气,她勉强压下不安之情,向救命恩人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精灵女子的表情、语气自始至终毫无变化,像是根本不把对方的反应放在心上,而非大度。看出这一点,希莉丝不再理她,和昭霆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匆匆跑开。

      花了半天搜查整片废墟,一无所获。两个少女拖着疲软的脚步回来,只见海精灵还站在原地,连姿势也没变!

      “找到了吗?”

      “没有。”死人骨头倒找到不少,就是没碰上半个活人。

      精灵女子淡淡地道:“真遗憾。”希莉丝用力一甩头,用坚定的口吻道:“看来我们的同伴是获救了,麻烦您送我们上去好吗?”至于死亡的可能,她完全不去想。

      “你误会了。”精灵女子语调一沉,“我族尊重所有的生命,才不得已救助你们这样的人,但我们同样不想和外界有任何瓜葛,所以,每个被带到这座遗迹的人,都只有在这里老死。”

      “你开什么玩笑!”昭霆尖叫。希莉丝努力维持镇定:“请恕我们无法接受。”

      “你们不久就会接受了,人类不能穿越结界。”

      铮——昭霆拔出大剑,恶狠狠地道:“言下之意,你可以穿越是吧。”精灵女子不为所动:“以前那些陆上人一开始的反应也和你们一样,后来就慢慢习惯了。”

      希莉丝闪电般将穿甲剑的剑尖抵着她的颈项,一字一字道:“我不管那些人怎么想,上面有我们的同伴,我们的家,我们绝对不要待在这里!”

      “没错!”

      海精灵闭上眼,下一秒,她的身体仿佛气化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紧跟着惊喊,优雅的嗓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再过两个时辰我会送饭来,你们先冷静一下头脑吧。”

      良久,再无声音。两个少女面面相觑,棘手眼前的困境。

      “怎么办,希莉丝?”昭霆六神无主地问道。希莉丝咬紧下唇,迸出一句:“去结界那边!”

      近看,越发觉得海水凝结而成的障壁不可思议,但两人此刻都没了欣赏的闲情,昭霆用力劈下无刃,漆黑的钝锋像陷进一团果冻,以相同的力道反弹回来。

      “哇!”昭霆倒退三大步,没有气馁,再接再厉地平举武器,一个加上助跑的突刺,依旧徒劳无功,这次还险些坐倒在地,“……可恶!”

      “让开,昭霆。”同伴的剑技虽不及自己,但是力气更大,因此希莉丝不做无谓的尝试,合起手准备施法,“神圣的光之精灵,聚集在我手中,摧毁我面前的阻碍——光弹!”

      白炽的光芒汇聚成球,轰在透明的结界壁上,宛如融入大河的水珠,被吸收得一干二净。

      一个接一个,从最低阶的「闪耀之箭」,到最高阶的「光尘爆」,希莉丝试遍了所会的攻击魔法,结果毫无二致!

      脱力地跪坐下来,她大口喘息,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肖恩!!!

      ******

      感到心脏莫名的抽紧,棕发青年停下手边的活,愣愣地站着发呆。

      “磨蹭什么呢,奴隶!”一声大喝,仿佛实质的鞭子抽上他的背。肖恩咬了咬牙,转身回骂:“你这耳背的海盗头子,说了多少遍我是雇员不是奴隶!”

      “雇员是你说的,仆人是我说的,而仆人和奴隶是近义词,所以耳背的是你。”连珠似泡地反驳完,拉克西丝用怎么看怎么故意的动作踩上刚拖干净的甲板,留下一连串泥脚印。肖恩大怒:“啊——竟然糟蹋别人的劳动成果!”

      “哦呵呵呵,收拾主人的烂摊子不就是奴隶的义务,再拖一遍。”

      “可恶可恶,大坏蛋,女魔头!”

      看到这一幕的克鲁索等人,心里浮起相同的感慨:阁下找到新的玩具了。

      不知道自己沦为卡萨兰城主的难兄难弟,痛骂未果后,肖恩觉悟再争下去只会让对方越来越开心,而自己气炸了肚子,闷头把脏的地方拖干净。拉克西丝顺势走到拖好的部分,继续留下“到此一游”的痕迹。

      “别动!”

      “我偏动。”

      走走走,拖拖拖,最后是肖恩的耐心先告磐:“可恶,站好!我把你脚底的泥拖干净!”拉克西丝咧开一个阴笑:“你追得上就来啊。”说着,掉头飞奔。肖恩拿着拖把急起直追,两人在船上展开一场障碍赛跑。

      “真是……”余人不约而同地为这样孩子气的行为摇头叹息。

      竟然能追得上我!听到身后越来越逼近的脚步声,拉克西丝着实一讶,她对自己的速度可是很有自信。蓦地,耳边风声劲急,反射性地侧头避开,手刀一扬,却劈了个空,腋下黑影一闪,猎人与猎物的位置已然调换。

      肖恩攻势不停,手中虽然不是用惯的武器,但他另有歪招,利用对方的蒙眼布造成的死角,用假动作骗得她向右边躲闪,一脚踩在拖把上,再用力一扯,打破平衡,算准踉跄后的落脚点,凑到另一只脚下——完成。

      “成功了!”肖恩欢呼。拉克西丝眸光一闪,并非愤怒,而是挖到宝的兴奋。

      一声龙吟,杖中剑出鞘,肖恩连忙放开拖把,召唤出光剑,险险挡下,激撞的剑身迸出巨大的爆音和刺目的火花,猛烈的互击使两人各退一步,只一瞬就重整态势,双剑再次缠绞在一起,这次毫无停滞,转眼就交锋了百余招。

      磨光的地面倒映的影子也无法跟上两人行云流水的动作,杖中剑如轻虹,光剑如流星,在空中擦出无数小雷火,灌注了气劲的斩击威猛无匹,每一下都发出连灵魂都为之震颤的钝重声响,攻击与防御飞快变换,力量的碰撞掀起凌厉的剑风,使得两人的身形更为飘忽,令旁观者眼花缭乱。

      这是绝顶高手之间的搏击。

      “他……”惊呼四起,人人目瞪口呆,“竟然能和阁下打平手!”

      宛如急奏的琴弦突然绷断,两人的战斗忽而停顿,肖恩往后跃起,劈碎了射向后帆的剑弧,却被接踵而来的攻击闹了个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平安落地又踩上了拖把,咻地滑倒,中途还撞上一只装满水的木桶,狼狈不堪地倒在船舷附近。

      “好痛~~”他呻.吟。

      拉克西丝急遽喘息,汗流浃背。调整了一下呼吸,她走过去,举剑不带杀意地指着他。

      “你的名字。”依然盛气凌人的语气,却不同于先前的横蛮,秀丽的脸上是赞赏的微笑。刚刚的一场战斗,是她平生最酣畅淋漓的一战。

      “肖恩,肖恩·普多尔卡雷。”棕发青年不由自主地回答。

      直到听见喧哗,他才回过神,懊恼地掩住脸。拉克西丝满意地还剑入鞘:“果然名不虚传,所谓的英雄原来也有真材实料。”肖恩抗议地瞅着她:“我才不是英雄,是他们硬封我的!”

      “呵呵,无妨,只要跟着我,不出半个月,我就会让你冠上「魔王的左膀右臂」之类的新名号,再次蛮声大陆!”

      “……”众观众脸上划下黑线,毫不怀疑这个誓言兑现的可能。

      肖恩神色松动,这个提议很合他的性格,而拉克西丝本身也非常有领袖魅力,但是……“我不要当海盗的部下。”

      “哼哼。”拉克西丝意义不明地冷笑,用锐利的目光扫得肖恩心头发毛,“敬酒不吃吃罚酒——克鲁索!”

      “在。”总参谋长立正行礼,会意地报告,“这两天,普多尔卡雷先生和他的同伴一共吃掉药材五百金币不计零,正餐两百金币不计零,甜点三十金币不计零,加上住宿费,总共三千零二十金币五银币七十铜币,扣除零头,折合三千零二十金币整。”

      肖恩无声地化为石像,良久,才抖掉身上的石粉。

      “你这是坑人!!!”

      “哦呵呵呵,这是我的船,我爱怎么计价就怎么计价,谁叫你当初不问清楚。”拉克西丝气焰嚣张,丝毫不以恶行为愧,猫儿般的绿眸狡黠地眯起,“本来以部下的工资,三年就可以还清了,你偏要当奴隶,等着做到死吧。不满意的话,可以带着你发高烧的同伴走,我不强留。”吃定对方没有退路。

      “唔~~~”肖恩气得全身发抖。

      鞭子抽够了,拉克西丝适时给了一枚糖果:“乖乖留下来吧,小羊,我会是个好上司的。”语毕,大步离去。克鲁索递来同情的一眼,紧跟在后。其他人围上来,搀扶的搀扶,安慰的安慰,说项的说项。

      “其实船长人不坏,你待久了就会发现她的好。”

      才怪!肖恩咬牙切齿,在心里反复咒骂“女魔头”三字,当看见一片狼籍的甲板时,更是忍不住落下两滴男儿泪:呜呜呜,又要重拖了啦!

      ******

      船长室——

      “听麦尔他们说,你都把他欺负得哭了。”

      “啊哈哈哈,真的吗?真可惜没有留下来看。”

      听到这么冷血的回答,克鲁索不禁摇了摇头,随即由衷感叹:“不过,有那样的本事,心地却如此纯良,真是难得。”拉克西丝轻晃杯中的酒液,嗯了一声:“倒和索莱顿那孩子很像。”

      “阁下……”克鲁索不安地注视上司,果见她眼底燃起冰焰。

      “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一字一顿的声音宛如被火烤过,“那孩子的本体竟是这样的人,身为德修普家族的成员,却助纣为虐。”

      “也许其中有什么原因。”

      “你想说背叛是可以原谅的吗?”说到背叛二字,拉克西丝的语调有点奇妙,似乎底气不足。克鲁索镇定地道:“我并没有这么说,只是希望你冷静。”

      “哼!”

      “话说回来,仔细比较,普多尔卡雷先生和索莱顿先生还是有很多不同。比如刚才的威胁,换作索莱顿先生就不会上当。”参谋长聪明地转移话题。黑发元帅嗤之以鼻:“废话!明显索莱顿聪明多了!但是你也不要小瞧那个男人。”

      “怎么?”

      “他战斗时的眼神连我也胆寒,那绝对是从死里爬出来的眼神。所以他应该只是不计较罢了,真的认真起来,或许相当可怕,目前还看不出。呵呵,反正来日方长,慢慢观察吧。”

      克鲁索无言了一阵:“你吃定他了?”拉克西丝愉快地啜饮美酒:“难道我消受不起?”

      “不,是他消受不起,恐怕今后会日日以泪洗面。”

      “哦呵呵呵,那可真是光想象也让人兴奋的前景!”

      参谋长再次摇首。这时,一个打扮成水手的士兵敲门走进:“船长,有猎物上门,东城的商船。”拉克西丝放下酒杯,振奋地起身:“好!全体出发!”

      ******

      海浪的声音由远及近,视野从模糊转为清晰,同时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中性嗓音:“耶拉姆,你醒了?”

      “杨阳……?”

      “别动!来,把这杯茶喝了。”黑发少女扶起师兄,将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凑到他唇前。褐发少年喝了几口,微微皱眉:“这是什么茶?”清凉得像薄荷,又有薄荷没有的酸甜味。

      “嘿嘿,是橘子皮泡的茶啦,很有营养的,能预防疾病,也可以缓解晕船的症状——呐,再喝一点。”喂他喝了大半杯,杨阳关怀地问道:“怎么样,好点没?”

      “嗯。”耶拉姆点点头,推开她的扶持,环顾了一圈,错愕不已,“这是……我们的房间?”怎么回事!莫非船没沉,是他睡糊涂了做噩梦?

      “不,是东城的军舰。”

      “东城的军舰!?我们怎么会跑来这种地方?”

      杨阳没有回答,两手搭在他肩上,满脸如释重负地垂下头:“呜呜,幸好你醒了,我一个人实在心里没底。”耶拉姆大惊:“什么意思?其他人呢?”

      “都不见了,我只感觉到肖恩似乎还活着。”杨阳困惑地道,对于这份“感觉”不是很有信心。耶拉姆松了口长气:“那就没问题了。”

      “不一定,肖恩再厉害也只有两只手,而扣除你、我、他,总共有四个人耶。”

      耶拉姆被她说得心下忐忑,尤其一分析:危急关头,肖恩第一个救的应该是希莉丝(情人);然后是维烈(朋友);因为他的个性,莎莉耶(弱者)的次序还可能超前;但昭霆(?)是无论如何排在最后的。

      当下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有没有请东城的海军去救人?”

      “请了,但目前还没有消息传回。”杨阳摊开手,随即安慰地拍拍他,“着急也无济于事,先把身体养好,再讨论一下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吧。”耶拉姆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正确的,默然咬紧下唇。

      “对了,小姆孵出来了,我也让她帮我去找。”

      “哦。”耶拉姆总算放心了一些。杨阳体贴地道:“饿不饿?我去厨房拿份餐点。”被她一提,耶拉姆才发觉自己饥肠辘辘,点了点头。

      “啊。”临出门时,杨阳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既然是军队的伙食,你就不要期待会有多好。”

      “……”

      走在廊上,黑发少女撞见依旧一身魔法袍的副指挥。对方似乎是冲着她来的,扬手招呼:“杨阳,你师兄好点没?”

      “他已经醒了。”

      “哦,恭喜,叫厨子做点补品好了,没关系的。”洛克立刻猜出她此行的目的,和蔼地建议。杨阳感激地道:“是,谢谢你的关照。”

      洛克突然面露难色:“有关搜救的事……”杨阳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哑声道:“没…没找到?”她宁愿同伴失踪也不要确认死讯!

      “不是,是派去的船找不到了。”

      “啊!?”

      “应该是海盗搞的鬼。”洛克脸色一沉,“事实上,这不是第一次。”杨阳心脏归位,浮起诧异之情:“没想到海盗这么厉害,晓得剪除你们的情报网。”洛克赞赏地瞥了她一眼:“不错,所以我们也想出了一些对策——放心,即使情势再不利,我们也不会让敌人欺上门来。”

      “嗯。”杨阳信任地微笑,她也不相信区区贼寇能够胜过精锐的东城海军。

      ******

      海天一线中,一艘满载的商船缓缓航行。这一幕,清楚地落入一只翡翠绿的眸子。

      “如何,阁…船长,是头肥羊吧?”当了许久海盗,侦察兵的口气不觉带上匪气。

      “哼。”拉克西丝放下望远镜,冷笑着摆手,“是头披着羊皮的狼,我们走。”

      “咦!?”周围惊呼迭起。克鲁索反应最快:“是东城的海军假扮的吗?”拉克西丝还没回答,一名士兵插口:“就算是敌人,也可以试试,他们只有一艘。”

      “白痴!”拉克西丝大骂,气势之凌厉连无辜者也缩起肩膀,“你以为船上的人都死人?一等我们靠近,就会拉警报叫来同伴,我还没天真到以为我们的船快得过他们!”

      “是。”被训的士兵灰头土脸。

      扭头离去,拉克西丝的每一步都忠实反映出她内心的怒火,虽然没有上当,但不能出手的失望同样难以忍受;加上之前连连得手结果却不如人意,使她的情绪坏到顶点。而光是斥骂一枚笨蛋不足以完全消火,正暴躁的当口,她瞄见一道绝对能发泄得够本的身影。

      “奴隶,过来!”

      其实肖恩已经看到她了,还迈开大步准备逃跑,可惜闪得不够快,被逮个正着,只好一步化三步,磨磨蹭蹭地晃过去。他不敢不听话,前天反抗的后果是欠款又添了个零。

      可恶,女魔头!悲愤的谩骂,也只能够放在心里。

      “快点!要我过去揪你吗?”拉克西丝不耐烦地用脚打拍子,“看看你拖的什么地,脏死了!”

      “那是你踩出来的!”

      “哦呵呵呵,你的任务就是确保甲板时刻干净,所以只要脏了就是你的错!”拉克西丝已完全投入白雪公主后母的角色,并且乐此不疲。肖恩懒得跟她辩,因为辩也没用:“随你怎么罚,就是不许加钱了!”

      “哼哼哼,惩罚吗?”拉克西丝很满意他出的主意,上下扫描,瞧得肖恩冷汗直冒:“你…你要罚我不许吃饭?”这是他认为最严重的刑罚。

      “嘁,我才不会这么便宜你,相反,我会给一桌美味佳肴贴上万打头的价码,逼你吃下去!”

      “不要——”光是想象那个情景,肖恩就忍不住抱头呼喊。见状,旁观的人们都露出不忍之情。克鲁索连忙拉着上司开路。

      “干嘛?我还没玩够呢。”拉克西丝不悦。

      “再玩下去就要引起公愤了。”参谋长语带薄责。会意的黑发元帅转过头,果然看见一大帮人围上去。

      “他才来几天,人气居然就超过我了。”

      “如果你少欺负他一点,也不会上涨得这么快。”

      拉克西丝重重一哼:“他本来就是送上门让我欺负的,我不欺负他欺负谁?”克鲁索摇摇头,岔开话题:“总之,现在最要紧的是东城的动向,他们似乎提高警惕了,我们是否收手比较妥当?”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做到这一步,不把老虎皮扯下来一块怎么甘心。”

      说话间,年轻的元帅眼中闪烁着冰芒。

      ******

      厨房里,棕发青年刚要把切好的菜倒进汤锅,好几个声音一齐响起:“肖恩,你只需要负责切菜就好!”

      “哎?可是,我看你们都很忙……”

      “不忙!不忙!”又是异口同声,人人停下手边的活表示自己真的很“闲”,还有一个跑过来抢走案板,郑而重之地放回原处,然后丢给他一大把菜蔬。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第一天他们不知情,让这个有嗅觉障碍的家伙调味,结果连拉克西丝都惊动了,飞奔而来亲自把汤锅倒进海里,再唤来大风吹走“毒气”,差点窒息的众人才回魂。

      肖恩扁嘴,乖乖地继续切菜。他觉得自己手艺很好,为什么大家都不认同呢?

      看到那利落的刀法,众人浮起赞叹之色。

      “肖恩,真是委屈你了。”

      “嗯?不会啊。”

      没人相信,一名年长的厨师甚至拍拍他的肩膀:“别装了,你这样的人物,若非碰上船长,怎么会落到做这种事的地步。”肖恩放下菜刀,皱眉道:“是真的,再苦再累的活我也干过。”众人将信将疑,齐声要求:“那你举个例子。”

      “像……”肖恩只吐出一个字,就没了声音。

      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回到工作岗位,没有注意到青年脸上一闪而逝的苍郁。

      “肖恩,水晶糕蒸好了,要不要吃?”

      “要~~”

      前一刻还垂头丧气的人眼神顿时灿亮,扑向厨师长端出来的点心和热茶,但还没扑到,他就硬生生刹住:“这、这个很贵吧?”

      深沉的静默笼罩下来。

      “对不起,我不能吃。”吞着口水后退,肖恩用生离死别的目光注视托盘,神色哀凄。每个人都看得不忍,厨师长劝道:“吃吧,我们不会告诉船长的。”余人点头附和。

      “不!她一定会知道的!她不是人,是鬼!”

      “……”

      “别想太多了。”一个脑筋灵活的厨师抓起糕点塞进他嘴里,“如果船长真的要计较,你每吸一口气她都会跟你算帐。”肖恩想想有理,开怀大嚼,毫无顾忌的吃相让旁观者也觉得幸福。这正是众人动不动喂他的原因,奇怪的是怎么喂都喂不胖。

      歼灭三分之二的糕点后,肖恩一口气喝干茶水。众人讶道:“你不吃了!?”

      “嗯,剩下的给维烈和莎莉耶。”

      “吃完吧,我另外留了适合病人喝的鱼粥和女孩子爱吃的小甜饼。”

      “哇——厨师长,你太好了!”肖恩以一个热情的拥抱表达感谢。

      趁热把食物端去给同伴,看清房里的情景,肖恩皱起眉头:“维烈还没醒?”

      他对维烈多少有怨气,整个海龙号的船员乘客除了他们都活活淹死了,杨阳他们不知所踪,本来很想责问这个到处放养魔兽害人的魔界宰相,结果维烈睡得酣甜无比,久久不醒,他渐渐消气,反而担心起友人来。

      “是啊,我都想掐他了。”莎莉耶嘟着嘴换降温布。肖恩叹息着走近:“可惜了这碗鱼粥,莎莉耶,你喝吧。”金发少女高兴地接过:“谢谢。不过,他不吃不喝真的没关系么?”

      “应该没关系。”肖恩底气不足地道。莎莉耶吃了块甜饼,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肖恩,你担心希莉丝吗?”

      没有回应,但是莎莉耶已经得到了答案。

      “对不起,我问了没神经的问题。”她黯然垂下头,“三天了,你还没找到他们?”

      “杨阳的位置似乎有魔法障壁,其他人超过了侦测的范围。”

      “这样啊……”

      “莎莉耶,别胡思乱想。决定先救你和维烈的是我,你没有任何责任。”肖恩瞥了她一眼,语气渗入自嘲,“只不过,我在不合格的师父之外,还是个不合格的情人。”

      莎莉耶不知怎么接口,只好转移话题:“对了,这艘船,我总觉得很奇怪。”

      “奇怪是当然的,这根本不是海盗船。”

      “啊!?”

      “海盗没有他们那么好的教养,就连女魔头,也一看就知道是上流社会出生,而且个个身手不俗,他们若是海盗,路边的乞丐都是皇帝了。”肖恩淡淡地道。莎莉耶呆呆地瞅着他:“原来你心里都有数。”

      肖恩默然,脸上浮起莎莉耶前所未见的神情,像是厌倦,像是疲惫,像是淡漠,也像是冷讽。

      “别理他们,我们没必要牵扯进和我们无关的事件。”

      ******

      忘记一切,并不是解脱。

      肖恩从床上坐起,喘息良久,耙梳汗湿的刘海。

      梦中的景象淡化消失,只有刻骨的哀痛残留在体内。他习以为常地环紧膝盖,静待这波情绪过去。然而,今夜不知怎么回事,等了半天也平息不下来,还越来越难以消受。

      起身离开舱房,他走上甲板。

      冰冷的夜风让大脑清醒不少,胸口的刺痛却更加鲜明,青年的右手无意识地抚上颈项,在颈动脉附近徘徊,即将按下的一刻,身后传来一声招呼:“肖恩,睡不着啊?”

      “呃…嗯。”他震了震,转头挤出笑容。

      “别逛太久,明天船长肯定又扔给你一大堆活。”好心地叮嘱完,轮到值勤的水手爬上了望台和同事换班。肖恩吁了口气,注视右手,心道:又掐不死,掐什么掐。

      不是他自恋,换做一个神经纤细点的人处在他这样的情况,早就疯了。

      从无限回廊起他就发现,时常有这样奔赴死亡的冲动。

      摇摇晃晃走在甲板上,肖恩感觉自己像个木偶,断了线的木偶。构成线的记忆全部七零八落,找不到头,纠缠着他,让他迷茫无依,看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就算有想守护的人,这样的状态,这样的心情,又怎么去守护?证据是:他现在身边只剩下两个同伴。

      老是想自尽,战斗时也想自尽,这样懦弱的自己,只会让大家陷入危险。

      自厌的情绪潮水般泛上来,几乎将他淹没。

      勉强撑到船首,肖恩靠着船舷,俯视自己的倒影。

      错觉吗?那张脸,似乎在嘲笑自己?

      是啊……是该自嘲,这么半桶水的家伙。先是不想回忆,只想好好珍惜身边的人;知道索贝克的真实身份后,又眷恋起过去,下定决心要恢复记忆。

      而如今,既追不回过去,又守不住现在的自己,连方向也没有。

      肖恩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抽动。

      水面上的倒影,无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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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9章 第二百十七章海难与离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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