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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柳画堂新
山云堂口,珍珠湘帘半卷,我信步而入。安陵容正坐在榻上摆弄青觚里粉色桃花枝。侍女早已报她玉妃娘娘来了,她也似寻常不闻之态。莫非真的是世态炎凉,人心易变?
暗自惴惴,自己或许不该自作多情的来这一趟。安陵容已然转过头来,笑味淡寡:“你来了。”
我心里微松——她倒是给我句话。于是走到她对面,挨着榻边随意坐了下去。
对面的人只含了笑定定的看我。我亦打量着对方——为什么近在咫尺,却显得那样陌生呢?看她随意挽着桃髻,鬓边夹竹桃花中,一支桃纹金簪横出,金丝穿玉珠流苏烁烁流光。不禁笑道:“入宫多年,你还是最喜欢桃花。”
陵容只是道:“你进来怎么也没请安就坐下了?”
我诧异,揣度着她脸色,讷讷道:“这是在你宫里,旁人又看不见。你我姐妹之间,讲那虚文做什么?”
陵容正色道:“什么虚文?这是正经的规矩。姐妹是姐妹,姐妹便不讲规矩了吗?”
我彻底哑然,一时也不知站起来好,还是继续坐着好。身后还有采蘋采兰等。但忍着尴尬,只呆呆的看着陵容,她又道:“按着规矩,你请了安,本宫会命人给你在塌下看座。若是客气呢,也招你在榻上坐坐。你怎么可以如此随便就坐了,又至本宫于何地?”
“好,好!”我点头说了两个好字,心里的怒气已忍作一片红潮,涨满面颊。起身到了安昭仪的对面,郑重大礼拜下:“妾身清河王妃甄玉隐给安昭仪请安,祝昭仪娘娘青春常驻,荣宠不衰!”言罢起身,又道:“安也请过了,就不打扰昭仪娘娘清净了,妾身告退!”言罢,转身便去。
才走了两步,臂裳便被牵住了。身后一个声音柔柔道:“玉隐!……”
我呆了呆,不料她会追上来,更一改方才冷漠之色。然心里气急,也不回头,只冷冷道:“昭仪娘娘这是做什么?妾身承受不起!”
“看你气的,连声音也抖了。”陵容的声音大有不忍,“我并非故意气你,只是你用心想想——今日只是玩笑,他日你若失了王妃之位,你我之间,可还有机会这样平心静气的对坐谈心吗?”
原来,她是这样一番用意!我明白过来——她是要我妥协,明白——保住手中权势要紧。虽是明白过来,心里的气也难平复,只感到越发凄凉委曲,不禁潸然泪下。轻轻挣了挣衣袖,却没有被松开。
安陵容又急道:“皇后说了——你与我们不同。自你嫁入王府,便独享王爷一人。如今叫你忍心割让,自然如割肉一般。皇后还说了,这个坎儿你必须过!否则,她宁愿选择与孟静娴联手,废你王妃之位!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孟静娴被甄胡拉拢过去!你也反复想想,你的位子,太后皇后既能给你,就能把它收回来。你心里觉得苦,难道皇后,我,和后宫里所有的女人不苦吗?比起后宫里的人,玉隐,你已然够有福气了,难道还不知足吗?”
太后皇后竟要废我?我暗暗心惊,几乎咬碎了牙齿,凛然间心里蔓生起无限悲愤苍凉之意——是,是我不知足吧!越发的眼泪长流,狠心将衣袖拉扯出来,快步仓惶离去。
曾几何时,为了情意与幸福,决绝放下了仇恨。却原来,终究是自己错了!她们原是狠毒无情之辈,非我能与之共谋交易者!更岂能容我满心幸福的活着?利用我至如今,发现没了价值,便要狠心抛弃,如弃一枚废子!
一颗心悲愤难平,脑中亦像塞满了风絮,完全的混沌起来。气冲冲向前走了一段路,直到采蘋挽住我的胳膊,“王妃,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回府!”我回了二字。
采兰结巴道:“可,可是,这并不是回府的路啊。”
我这才慢下了脚步。放眼周围,却见一座殿宇闪现,周围并无繁花,遍栽杨柳,一片青青柔碧,衬得画角雕镂格外宁静。心绪仿佛也受到沾染,渐渐平复。暗想方才那样失态,若是传到太后皇后耳中,就又是一篇文章。且不知此处何人居住,无论是甄嬛胡蕴蓉的人,还是皇后的人,都会于我不利。我且谨慎行事为妙。
稍理衣装鬓容,转身欲去。眼角余光瞥见院门口处走出个杏黄罗衫儿的小婢来。只当与己无关,也没当回事。不想身后脚步声加快,竟追了上来——“敢问可是玉妃娘娘驾临至此,奴婢玉照宫宫女黄苓给娘娘请安了。”
我不得不站住了脚,回转身看向黄苓,她已拜下去,正仰头看着我。见她眉目端正,蕴含几分忠恳秀气,不像居心不良之人,观其神情更有别于那些常年处在争斗漩涡中的主子身边的婢女的精明算计神色。想来是刚入宫不久吧。那么前面的宫殿便是玉照宫了。我心中存疑,问道:“黄苓,你是玉照宫的宫女,因何上赶着给本王妃请安?”
黄苓咬了咬唇,道,“我家小主对王妃仰慕已久,想邀王妃到空翠阁品茶一叙,不知王妃是否肯赏光。”
“你家主子是谁?”我不解道。
“哦,奴婢的主子就是玉照宫空翠阁的徐婕妤啊。”黄苓顾不得忌讳,报上了主子的名位封号,“还望王妃不弃,随奴婢到玉照宫与我家小主少坐片刻。”
我恍然,听皇后说过此人,也听流朱说过。她找我何事呢?见黄苓满面企盼之色,我到底好奇之心占了上风。且随她一去又何妨?
随着黄苓步入玉照宫的宫苑,院中开阔,多栽藤萝植物,茑萝,珊瑚藤等攀满红墙,满院翠叶茵茵,映衬着五颜六色的花朵,煞是好看。紫罗花在殿前挂满了琉璃瓦并垂挂下来,仿佛一道美丽的花帘,赏心悦目。
步入空翠阁,越发觉得耳目清新。阁中四壁靠了几挂书架,书架里琳琅满目,尽是书籍。可见主人好书。长窗落地,使得本不算大的阁子,显得十分的敞亮。无论窗外是清风细雨,还是艳阳花影,都能一律送入长窗。我心中一时好感大增,满腹疑虑也散如阁中几缕袅袅飞烟。
眼前的书架前,一个紫衫白玉兰花色宫装的窈窕背影,闻声转过身来。我这才看到她腹部凸出,应是五六个个月的样子了。眼前的女子算不上美,只是一双眼睛如雾的空濛,似含着不尽的深情。眼下有颗珊瑚珠般的泪痣,惹人怜惜。
“妾身甄玉隐给婕妤娘娘请安!”我褔下身去。
“王妃快无需多礼!”徐婕妤忙弃了书,紧步上前,双手相搀。
她邀我上座,我略略客气,便与她一同归于榻边,隔几而坐。宫女用琉璃盏进了金骏眉茶,徐婕妤陪笑让茶道:“没想到王妃真的肯赏光前来。燕宜心中感激不尽。这茶不知合不合王妃的口味,只是因为皇上新赐的,拿出来给王妃品尝,也还算体面。”
她自称燕宜,我不觉含笑,低头饮了口红滟滟的茶汤道:“婕妤太客气了。其实妾身不在意这些,小主无需这般客气的。”
徐婕妤的口角越发舒展开来:“燕宜也觉得王妃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只是初次相见,燕宜不得不郑重其事。”
我点点头,转移了话题:“婕妤的胎看起来还算安稳。”
徐婕妤低下头去,一只白净素手轻轻抚着腹部,面色颇有些耐人寻味,“亏得有莞妃姐姐照拂,否则,哪里能安稳呢。”
我心一沉,面上并不显露,只道:“婕妤的胎难道不是一直平安吗?”
徐婕妤叹道:“我方查出有孕,便有钦天监来说我是不祥之人,危燕冲月,威胁宫中主位。皇上得知,也不得不将我禁足。皇后娘娘说这样对我也好,省的旁人来搅扰我养胎。话是这样说,可是这样大的罪名,我如何担得起呢。”
我垂首,心中暗想,朱宜修的主意的确欠妥。徐婕妤接着道,“主子不得势,下人们也多懒散着,亏得有家里带来的黄苓白芷忠心伺候。这样被禁足于玉照宫足有两个月,几乎恹恹成病。亏得莞妃娘娘回宫,不顾诸人劝阻,来看我。又请钦天监看,说危燕冲月之势已然解除,皇上听了才解了我的禁足。谁知方解了禁足,竟是一波接着一波的是非。先有赤芍被皇上纳为选侍,又有德顺仪在我这里泛起了麝香过敏,到最后也未查清究竟何人在我这里下了药。除此之外,尚有别的零零碎碎之事,说了也是心烦。”
我沉思了下道:“也就是说,许多事皆由你解了禁足才发生的了?燕宜,你有未想过,其实皇后禁足于你,真的是为了你好?”
徐婕妤愣了愣,谨慎道:“我实在不晓得。王妃不要误会,于皇后,燕宜只有敬畏之情,绝不敢生疑。……”
我摇了摇头,苦笑道:“婕妤疑心与否,都与妾身无关。只是,婕妤为人这样单纯,不要被人利用了才好。”
“燕宜一向蠢笨,自认并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徐婕妤吞声道。
我定定看了她一刻,徐婕妤也静静看着我。
“婕妤是饱读诗书之人,又岂会真的无用?自古名利之所,胸藏锦绣之人,任何时候也躲不过权势之争的,不被这方拉拢,也会被那方收买。”我静静道,“婕妤可回想一番,自己是否真的什么也没帮过她。”
“这……”徐燕宜低头回想了一番,“燕宜前些日子的确帮过莞妃娘娘一个忙,莞妃娘娘身边的姑姑催槿汐和皇上身边的太监李长对食,被皇后发现,打入掖庭受苦。莞妃娘娘难舍主仆之情,曾求燕宜帮忙讲情。燕宜为报莞妃娘娘常来探望相助之情,帮了这个忙……”
“还有这样的事?”我心里一惊——朱宜修与胡甄二人之间的斗争还真是激烈。旋即平定下来,“这便是了——以妾身多年对她了解,真正无用之人,她是一分一毫情意也吝啬给予的。宫里康嫔便是个例子。康嫔老实无宠,不过想傍她一傍,可是被她嫌弃的紧。”顿了顿,又道,“莞妃娘娘的侍女和皇上近身服侍的人对食,婕妤就没有想过,此事与莞妃娘娘回宫有什么关联吗?”
徐燕宜面上有探寻之色,道:“此事后宫也议论纷纭,说当初皇上去凌云峰并非偶然,而是有人从中引线搭桥,此人便是李长。不过,这又说明什么呢——皇上若早淡忘了莞妃娘娘,即使有人引线搭桥,皇上也不会去的。莞妃姐姐若非难忘旧情,也不会使手下姑姑去找李长帮忙。……”
我有些无语,失笑道:“婕妤果然心地纯良,凡事都向好里想。只是后宫诸人,未必向婕妤一般揣测此事吧。”
徐燕宜点了点头,道:“王妃所言不虚。正因如此,莞妃姐姐自回宫伊始,便流言是非不断。如今越发喧嚣尘世。王妃请想——莞妃姐姐与王妃毕竟有血缘之亲,若莞妃姐姐一败涂地,王妃真的能丝毫不受牵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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