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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仇怎分割
一径踏出了棠梨宫,阿晋迎了上来,担心道:“王妃此行一切可还顺利?”
我轻松一笑:“能有什么障碍?”说罢,便要上轿,吩咐回府,阿晋却道:“王妃慢着——方才,皇后娘娘的人路过此处,见了我,命我转告王妃——说皇后娘娘多日不见王妃,甚是想念。若王妃得空,且过去坐坐。”
我愣了下,心中暗想——朱宜修哪里是想我?怕是有什么事又要拿我当枪使吧。不过她早与我划清界限,让我少管她内宫闲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能有什么事呢?她既招我,便不能不去。我且留个心眼,不相干之事,能推则推,省的玄清又与我生气。……
……
凤仪宫内,皇后只是一身家常的明黄软衣斜倚包金乌檀木的榻几坐着,一头乌发松松盘了支凤钗,耳坠明珠。正月十五的宫宴没瞧见她,次日看了一回不觉得什么。如今看到,却是有些黄恹恹的病色。殿内略有药气,掺和着几案上各种水果飘出的香味,有些混杂。
一旁侍立着贴身四个侍婢剪秋。有内务府的太监回禀了一回整个皇宫的支出用度账目,刚刚完结,皇后挥挥手,命他下去了。
我按着仪礼请安后,剪秋染冬过来奉座捧茶。“娘娘看起来有些疲惫,可是年关累着了?”我一面落座,一面问道。
“还不是照看予泽累的?”绘春替答道,“二皇子发了七八日的烧,反复请太医诊看,这才消退了。娘娘却累病了。”
“原来如此。”我甚是感动,“娘娘自己也要保重凤体才是。”
皇后疲倦微笑,抿了口参茶——“本宫实在是怕啊。当年本宫的大皇子都三岁了,一场风疾生生夺去了他的性命。本宫抱着孩子,在大雨里走了一夜……,也便是那时候作下了头风的病根儿。而今,本宫也如抱着自己亲生的骨肉一般,生怕他也如本宫亲生的孩子一般药石也无力回天,眼睁睁的去了……”
皇后就这样漫不经心的说起一段她毕生泣血沉痛的往事。我在心里暗暗惊动。“不会的,上天总会眷顾娘娘,不会让予泽也离开娘娘的。”
“难啊。”皇后慨叹一声,“帝王家的孩子,哪一个长大不是经了九九八十一难?不得不说,真能平安长大,并且继承大统者,才是真命的上天之子。”
皇后话里有话么?我微微侧首看看几案上的果盘,信手拾起个香橼把玩,嗅了嗅,才道:“好端端的,怎么予泽发了烧?可是乳母们一时松懈,叫皇子着了风寒?”
“常言道是家贼难防。”皇后苦笑,“你知道当年悫妃因谋害妃嫔而畏罪自戕,临死留了个孽障给本宫,本宫待他也是不薄。只是这两年因为照看予泽的缘故,有些疏忽了他。不想,他竟受人挑唆,在予泽的茶水里放了大量发散的药。予泽年幼,大雪天出去憨玩,因为发热,不管不顾脱了衣裳。这才有一场来势汹汹的风疾啊。”
皇后说的是予漓。她称予漓为孽障,对予泽却厚爱有加,可见亲疏。若非亲疏,又怎会被人钻了空子?且予漓生母之死,究竟是否与皇后有关,如今谁也不清楚。“娘娘可查清了谁的主使?”
“还能有谁?本宫不在十五的宫宴上,谁挑唆生事,不就知道是谁了?”
我略想想,道:“想来娘娘也没有十足的证据。所以才不动手处置她们。”
皇后抬眼看了看我,忽然转移了话题,笑道:“你难得穿戴这样整齐。今儿是怎么了,在宫里时,也没见你去瞧莞妃,今儿倒去了,还这样郑重其事。”
这话题转折的太快,没有任何的预兆。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怔看了皇后两眼,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是什么事呢?”皇后含笑看着我,“听说前两日,温实初到你府上去了。”
我越发瞠目,心思百转间,生生扯出个谎来——“娘娘知道的,玉隐至今未有身孕,且与温太医有些私交。故而将他请到府上……”
“原来如此。……这温实初一告假,就是三两个月。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他如今年岁也大了。家中老母前两年去世了,就连婚姻之事,也无人于他做主。前两月,又听说我夫妇在黄河遇难之事,一时哀痛,竟到酒肆买醉。可巧被王府的人瞧见,就给请到府上去了。”
“那今日去棠梨宫又是怎么回事呢?”
“却有两件事。”我的心平和下来,徐徐而道:“莞妃回宫,身边没有可用之人,曾使人到凝辉堂,想将她昔日陪嫁的侍女流朱讨去使用。可如今流朱是我府上的人,我断断不许的。此其一,还有其二——温实初这些日子告假,也是因他对莞妃寺庙的行径有些微词,又搭着温甄两家有些旧怨,不欲再效命于莞妃娘娘,怎奈他一向老实,又慑于君臣的身份,不敢明说。少不得妾身替他出头,跑这一趟。”
“只是因为这些缘故么?”皇后盯着我。
我迎着皇后的目光,唯有坦然相对。“娘娘说过和清河王府井水不犯河水的,可如今,为何还要在王府设置眼线,盯着王府的一举一动呢?”
“那是一时气话,你也当真吗?本宫安个眼线,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只要你不与太后和本宫为敌,你王府发生什么事,本宫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后笑道。顿了顿,又道,“即便你与本宫分割的清楚,于你皇兄呢?他的事,你也不管了吗?”
皇后的话好不无赖,我却无法跟她计较,谁让她是皇后呢。“皇家大事,妾身一介妇道人家,纵然关心,也是无力。”
“你不想管,本宫也不能强求。”皇后微微一笑,抬眼看绘春——“歌舞坊的歌女菱官可好些了?”
绘春答道:“有娘娘关照,菱官自是好多了。不过毕竟是棒疮,没有百日,是好不利索的。”
朱宜修何尝有这般慈善心肠关心一个小小宫女的命运呢?我心里虽疑,嘴上也不多问,只是静静的听着。
皇后见我不问,微笑一笑,吩咐道:“去把东西呈上来。”
“是。”绣夏答应一声,转身去了屏风喉头,再出来时,手上多了许多东西。
“交给玉妃吧。”
“是。”绣夏答应着,将物品呈到我的案上。我仔细看了看,竟是些上好的滋补佳品,蜂浆,阿胶,鹿茸,燕窝之类。未及谢恩,只惊讶道:“娘娘如今身子虚空,何不自己留用,却送给玉隐?且前些日子在宫中,太后皇后也没短了赏赐,如今为何还……”
“本宫哪里受用的起?”皇后讥讽的笑了笑,“如今后宫上好的东西哪轮得到本宫来挑选?”
皇后云里雾里的,我听得一片糊涂。剪秋道:“莞妃娘娘如今盛宠,皇上怜惜她数年凌云峰孤苦,把内务府所有的补品都赏了她。连皇后娘娘如今病体衰弱,想吃些补品,还要由着她挑选了来作人情。”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算彻悟——甄嬛入宫,联合蕴蓉给予泽下药,摆了皇后一局。皇后累的体虚,且后本已颜色渐衰,宫中滋补之物享用不到,却由她个妃子前来进献。也难怪皇后吃不下去——气也要气死了。
“你放心,她纵然猖狂,送给本宫的东西,量她不敢做什么手脚。这些都是上好的佳品,你只管拿去放心用吧。”
“是。”我起身离座,叩谢皇后的恩典。归座一刻,到底忍不住问道:“那宫女是怎么回事?”
皇后脸上的笑容不经意的舒展开来,瞥了眼剪秋,剪秋道:“莞妃娘娘入宫以来,因着身子有孕,并不侍寝。却有兴拉着皇上听歌。皇上为讨她喜欢,按着她的意思,在棠梨宫外桦林之内,置了十二名歌女,每隔个把时辰便吟唱一遍《棠棣之华》。那日皇上驾临棠梨宫,偏巧有个歌女唱歪了调门,莞妃娘娘便觉得委屈,以为宫中诸人不将她个回宫的废妃放在眼里,皇上为此龙颜震怒,责令打了那歌女三十板子。”歇了口气,绘春道:
“那歌女都唱了两天了,嗓子能不唱坏么?可惜皇上不知道,还以为宫中诸人有多慢待莞妃呢。”
“还熟读诗经呢,”染冬撇了下嘴,低声道,“奴婢也知道《棠棣》是写兄弟情的。”
“也怪不得她。”皇后道,“她本是废妃,回宫必多遭非议。少不得拿着皇宠树威立信。可这样一来,自然就有些奴才不知深浅,给她做筏子了。”
皇后说的不错。我淡而无语。
“进得宫来,可曾听了什么风声碎语?”皇后笑道。
“半日之功,哪有功夫听什么闲言碎语?”我勉强笑道。
“本宫近来,却是颇听了些流言,想必这流言都传到了你夫妇耳中。”
“哦?”我讶然。
“是说六弟和你的。有人故意抬高你的本事,贬低玄清。你夫妇如今无子,若听了这些闲话,想是更填隔阂了。”
我真个愣住了。难道前些日子听到的一些闲话竟是有人蓄意为之?不然的话,怎么连皇后也知晓了。
“你只要稍动脑筋,也便知道是谁希望你夫妇失和了。如此你因家事烦心,哪里还有闲工夫管宫里的闲事呢?其实你比本宫更清楚,甄嬛得势与否,于你清河王府是如何的厉害相关。你当你介入宫中之事,是在帮本宫吗?你不过是在帮你自己罢了。”
我依旧无语。皇后继续道,“她既以流言攻你,本宫便也以流言攻她。她宫外有孕,实在是不清不白。不过,待她生下子嗣,究竟是流言无稽,还是不争的事实,终会有个验证。”
皇后卖了我一个人情,但听她说终有验证,我心中不禁悚然一惊。
“玉妃,你老实说——若本宫与甄嬛必有一伤,你会向着谁?”
“妾身无能,真的不想插手这些事情。”我尽量轻松,淡然。
“你能中立,本宫也感欣慰。你记得,如果你要帮她,本宫定要清河王府付出代价。你若保持中立,本宫保证,甄嬛是甄嬛,清河王府是清河王府,绝不会牵连你们。”
“多谢娘娘。”我汗颜,“时候已然不短,妾身也该回府了。”我起身告辞,转身离去。
“别忘了带这些补品……”皇后又温颜和煦。
我不得不回身,再福了福,示意采蘋采兰取了赏赐,这才离开了凤仪宫。
正月已出,春信初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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