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我打量着甄嬛，她一切都显得安闲得意，只是脸上重重的扑粉却遮藏不住眼下些微浮肿的眼袋，一丝冷意不由得牵扯了口角儿——“娘娘自回宫后，应该一切如意才是，怎么面色看起来有些憔悴呢？”
　　甄嬛并不作恼，不慌不忙的吃了口茶，瑾汐在旁道：“娘娘虽有身孕在身，皇上也心疼娘娘，可终究伴驾是件辛苦事，娘娘在凌云峰逍遥惯了，乍一回宫，这两日有些不适应。昨晚睡的晚，故而今日有些憔悴。”
　　我并不搭理瑾汐，只瞧了瞧甄嬛的腹部——“这茔心殿内温暖如春，娘娘身上因何还盖了云锦？”
　　甄嬛但垂着鸭翅般的长睫含笑不语，瑾汐又道：“卫太医为娘娘诊断，娘娘常年久居凌云峰，日子艰辛，身体也不如从前好了，一但吹了点风，都会受寒。娘娘病了不打紧，只是牵累了腹中的龙胎。”
　　“是么？”我冷笑，心里的火一把把燃烧起来，又硬生生再按捺下去，将所有的憎意化作淡然——“娘娘腹上遮了云锦，果然肚腹不显得大了，要达到这样的效果，想来还要以生绢束腹吧。”
　　甄嬛还在笑，但她脸上的肌肉分明跳了一下，缓缓抬起脸来，目光微犀——“没想到宫里的流言，也传到了你的耳中。”
　　“流言？”我愣了下，“我并不曾听说什么流言，只是实话实说——温实初，我见过他了。”
　　“什么？”甄嬛的脸色彻底变了——“他都对你说了什么？”
　　“温实初对我说了什么，你心知肚明，对吗？”
　　“瑾汐，去外面守着。”甄嬛低低吩咐了一句。
　　瑾汐微福，遵了个是字，转身出了殿。
　　我目视瑾汐出去，环视殿内，有些恍惚——“小允子呢？这种把门的事，你何不叫太监去做？”
　　“他死了。”甄嬛漠然，随手间，掀落了腹上的云锦，长舒了口气，起身来去踱步，意态舒适。
　　“死了？”我震惊了下，和小允子多年前便已没了交情，如今乍然听到他的死，心里还是钝痛不已。
　　“死在我回宫之前。我知道是皇后干的。不仅他死了，小连子，小钉子，都死了。他们，都是我曾经信得过的人啊，真是可惜。”
　　“可惜？”我讥讽的笑，“你是可惜你现在无人可用，并非可惜他们的性命白白因你而葬送！你扪心自问，心里对他们可有一点点愧疚？！”
　　“杀他们的人，是皇后，不是我。我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甄嬛静静的辩解。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难道不该愧疚吗？”我质问她，语中到底含了悲愤。
　　甄嬛依旧淡然，徐徐道：“我曾派人想把晶清品儿找回来，她们已是新妃宫里的人，竟是说什么也不肯再回来，枉我从前对她们那样好。看来这世上，能信得过的人，也只有自己……”
　　“呵呵，”我齿冷不已，“你应该明白——这世上没人活该为了你当初一点小恩小惠，便对你誓死效忠。”
　　“还好，我还有瑾汐。”甄嬛自顾自的微笑，脸上有些释然，“你知道了也好。瑾汐虽好，毕竟只是我的奴才，和我不是一个层次。这世上，还好有你知我，我也便不觉得寂寞了。”
　　“你！……”我心里恨极，“你不怕我去告诉太后，皇后？”
　　“若去，你也早去了。”甄嬛面露稳操胜券的得意，“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去。温实初，毕竟于你有恩，从小到大，他为你诊了多少回病？因为感恩，你都爱上他了呢，还叫他实初哥哥。虽然现在，你已贵为王妃，但这份情，你终究还是不会忘的。”
　　我闭上了眼睛，心肺都要气炸了——眼前这个女人，她从前只是任性，自私，矫情而已。而今，她已完全是个推托一切责任，冷血无情，不择手段的亡命徒，疯子。
　　平复了好一刻，才睁开眼睛，直视着甄嬛——“我问你，为什么要回宫！”
　　“父亲病重。我是他的女儿，不能坐视。”
　　“父亲病了？”我疑惑，“你当我是傻瓜吗？这样的消息，我怎会不能得知？”
　　“你与六王征战在外，上至皇上，下至百姓，都以为你和六王已经死了。你又怎会得知！”
　　“你分明是一派胡言！”我冷笑，“江州早有人照顾父亲家小。父亲，你娘，玉娆若是生病，也自有医者为他们诊看。何劳你先要怀孕，再要回宫，费尽周折？父亲若真的病重，又怎么可能等的了这么长时间？”
　　甄嬛无语，好长时间，微眯了眼睛，灼视于我——“我接双亲来京城安居，回到祖宅，是迟早的事！总之，我不能看着甄家如今一家人还天南地北，各自飘荡不安。”
　　“呵呵，你还真是可笑！想当年，父亲为保甄氏一门荣华安稳，弃我母亲于外室，养我为婢。你觉得理所当然。而今，甄氏一门的荣辱安危又悬在你手中。若以先前之论，为保甄氏一门安稳，你该好好在佛寺修行才是。不是吗？”
　　甄嬛看向我，咫尺间彼此直视着对方的双目，仿佛直视到彼此的心里——“所以，你一直在报复我，报复整个甄家！是也不是？！”
　　“我报复你？”我笑的讽刺。
　　“难道不是么？当日我甄家使你为奴，只保你衣食无忧。所以，你今天也这样对我们。我在凌云峰孤单度日，父母和玉娆远在江州，你只让我们活着，让我们所有人看你一个人独享富贵，是不是？”
　　我直视着她：“若我要报复，你以为你以修行之身，还可以在凌云峰修行养尊处优？若我要报复，你以为你母亲，还能活到现在？若我要报复，你哥哥到现在也不过是岭南矿山的一个苦役！相反，倒是你——他们如今，都各自人生安稳。你为了你自己的荣华，不惜要将他们重新带回这尔虞我诈之地，再过从前那种惊心动魄的生活！你拿所有人的性命做你的赌资，你不觉得，你这样太自私了吗？”
　　“这一切还不是你逼的！”甄嬛怒吼，盯着我好一刻，“你以为，我愿意回到那个我恶心的男人身边？你以为，我愿意回到这九死一生，步步危机的皇宫？真是笑话！”
　　“我逼你？”
　　“不错！我曾将甄氏一族的重担托付给你，可你，又为甄氏一族做了什么？父母远在穷山恶水之地，可你从未想过要接他们到京城同住！而我，若不是自己争气，也永远只能待在凌云峰，孤苦一生！”
　　“呵，呵呵，争气？”我不怒反笑了，轻轻道：“原来在你眼中，争气便是这么争的，用下三滥的伎俩勾引皇上去凌云峰与你苟且，然后让他误以为孩子是他的！你不想孤苦一生也不是不可以，你昔日的嫁妆足够你几辈子丰衣足食。可你为何非要回到这皇宫，回到皇上的身边？”
　　“只要丰衣足食就够了吗？你又何尝满足于丰衣足食？这荣华，这地位只有他才能给我！”甄嬛理直气壮的接口，“所以，哪怕我再恶心他，也都只能回到他的身边。”
　　“你这样恶心他么？”我心寒的冷笑，“你否定了他，何尝不是否定了你自己？他若恶心，你却还要使出下作的伎俩，对其投怀送抱，以谋取自己的身家富贵，你岂不是比他恶心百倍？”
　　“下作？玉隐，我劝你措辞好听些。皇上虽然薄情，可毕竟有些恋旧，情之所至，我也没有办法。”
　　“呵呵，看来你又是被逼无奈了？”我冷晒，靠近她，“你我都知道，皇兄从来不缺女人！他纵然念着旧情，又怎会一到佛寺，便连佛家的规矩，帝王的尊严统统不顾了，一意和你欢好？”
　　“我那日患了咳疾，苍白病弱，皇上见了，格外怜惜吧。”
　　“越发好笑了，皇兄从来怜香惜玉不说。你一向惯用欲擒故纵之术，即使没病，还要拖皇上十天半月呢。怎的如今，连这点矜持也不顾的了？”
　　“……”甄嬛无语半晌，转过头来盯着我——“你今日来到底要做什么？该不会就是想在我面前耍耍嘴皮子吧！”
　　“当然不是！”我深吸了口气，“我正式告诉你——第一，不许你动温实初一根毫毛。他若有事，我决不饶你！”
　　“呵，你不饶我，又能将我怎样？若我有事，你可是我的至亲呢。”甄嬛冷笑。
　　“你放心，太后明知你我之间的恩怨嫌隙。我为保皇嗣血统清白，只能有功，必不会受你牵连！”
　　甄嬛点了点头，淡笑：“看来威胁不到你了。”
　　“第二，不许你再让温实初为你护胎！这样一来避嫌，二来，我不能眼睁睁看他一步步陷入你给他设的泥潭，不能自拔。你和胡蕴蓉干的好事，你们自己解决！”
　　甄嬛无所谓的冷笑：“可还有第三？”
　　“第三，我劝你不要急着将父亲和你母亲接入京城，那样的话，皇兄会明白你勾引他，只是为了甄门的荣华富贵。你若为此寒了皇上之心，你的荣宠就再无希望。你没了荣宠不要紧，一旦为人揭发了子嗣之事，甄家的九族，都会受你所累！你若真为甄氏一族着想，就，就……”我盯着她的小腹，话却无法再说下去。
　　“就什么？”甄嬛手抚着小腹口角笑的妩媚，“你想劝我杀了这个孩子，可又不忍心，是不是？毕竟，你到现在，也还没有自己的孩子。……”
　　心仿佛被最恶毒的利器割了一刀，身体不由得一颤。
　　“你放心——我不会弄掉这个孩子，因失子而失宠的旧事，不会在我身上重演。”甄嬛笃定而笑。
　　我不再看她，转头道——“你不想杀了这孩儿也罢。来日，待这孩子生下来，皇兄念及你诞育子嗣的功劳，自会将父亲和你母亲，玉娆接入京城！到那时，你光复甄门，要合家团聚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这个不劳你相告，我也知道！”甄嬛冷冷。
　　“你达到目的后，若是生的女儿便罢；若是男儿，我不许你利用他夺取储君之位，来赚取自家的荣华富贵！”
　　“那，可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万一皇上喜欢，非要立他，我有什么办法呢？”甄嬛无辜的笑。
　　“但有我在一日，你会有办法的。”我冷笑，悠长舒了口气，“今日话尽于此，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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