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大家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努力在雨雾中定睛辨别。
　　“我去。还别说，真挺像。”老熊把芊芊扶到了小径上去，自己还站在草叶从里，微微向前倾身眯着眼睛朝那个方向端详了会儿，脱口而出一句吐槽。
　　林妙影和红裙女生目光皆凛了一凛。芊芊挽着红裙女生的手臂，脸上还是惊悸未定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往那边看了一眼，便不敢再仔细看了。
　　其他男生的表情都很肃穆。一时，场面冷然。

　　“我去看看吧。若是走错了路受困的旅人，我们也好顺路帮一把。”井竺往旁边迈了两步，稳稳地走进了草叶丛里，站到了老熊的旁边。
　　他往那影子的方向遥遥地望了一眼，侧眸向红裙女生道：“江繇，你和姜歌带着大家到下面的平地上等一下吧，这里石子多，路有点陡。大家走的时候小心一点，别滑倒了。”
　　小径再往下走，不远处有一块比较平坦的石块。井竺指的就是那里。因为被一些茂盛长出到小径上的蕨类草叶给遮盖住了些，一开始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而井竺身为感觉天生比别人都要敏锐几分的犬族，一眼便察觉到了。
　　江繇，是红裙女生的名字。一个现在通常很少用的古字，看起来像是个男孩子。但其实，这个名字的主人，是一个能够轻松踩着小白鞋、穿着红裙子，明丽张扬地hold住全场的女班长，轻松而又随意，明亮而又可靠。
　　而姜歌这个颇显女性化的名字，主人却是那个高瘦男生。大家也曾经有意开玩笑，笑话他们两个以朋友的名义用着情侣名，还偏偏是男女性化对调的情侣名。

　　江繇和姜歌目光与井竺相对，井竺平凡而温和的脸上目光深沉，江繇向他点了一点头。
　　井竺刚转身要往那边走，便被身旁的老熊拉了一把，他粗声与井竺道：“井竺，我和你一起去。”井竺敛眸笑了笑，道：“好。”
　　他们两人一步一步，慢慢地向那团形似人类的影子挪去。江繇与姜歌也带着其他人，小心翼翼地沿着小径向那块平坦的大石块走去。
　　当他们刚走到大石块那里落定脚，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时候，就蓦地听到了一声熟悉而又粗犷的短促急呵：“卧槽！”
　　他们当即沿声音方向望去，隔着雨雾模糊地只能看见老熊原本半蹲下去的身影随着那一声急呵，“腾”地一下弹了起来，面色是凝滞的震惊不已与难以置信。

　　他的身边，井竺仍然稳稳地半蹲在那团影子边上，面色沉着冷静，目光深邃沉稳。他往四周看了看，才徐徐地站起身来，又远眺观望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地貌，而后轻轻拍了拍老熊的肩膀，开口和他说了两句什么。
　　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很快便说完了那两句话。然而雨雾相隔，打在草叶之上，一片清明之声，氤氲了他柔和平静、镇定自若的话音。
　　井竺说完，自己抬起脚自顾自向旁边走去，像是在继续探查什么。而老熊则加快了步子往回走，很快走到了他们面前，脸上还带着惊恐呆滞的表情。
　　“熊川，那究竟是什么啊？发生什么了，你怎么这个表情？”那个最先注意到那一团影子的男生，一半疑惑一半不安地望着老熊，说话间抑制不住地有几分不自然。不然也不会没有和平常一样有说有笑地叫着“老熊”，而是极少有地很正经地喊了老熊的大名，熊川。
　　难道……？

　　熊川，也就是他们口中习惯称呼为“老熊”的本质熊汉子，此刻粗犷彪悍的脸上渐渐流露出一股后怕的神情，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而是双手扶在膝盖上沉默着大口呼吸着，像是在努力平定自己翻涌澎湃得近乎无法抑制的情绪。
　　众人不由得皆心头一凛。
　　终于，一个人静静地喘了一会儿的熊川直起身来，原本粗糙的嗓子越发地低沉，沾着凉凉的春雨细丝，竟有几分恐怖与诡异的阴寒来。
　　他脸上还是惊悸的神情，断断续续地开了口回答自己真实的所见所闻：“看……看清楚了，确实是一个人。”
　　既然是一个人，那有什么好怕的。肯定，还有些别的不同寻常的地方才是。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熊川身上，沉默着凝神倾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是……是一个……死……死人。”

　　“他……他躺在那里，双手……双手紧紧地掐着自己的脖子，死……死得很狰……狰狞。”熊川咽了口口水，目光看向江繇，结结巴巴道，“井……井竺说，要我们赶……赶紧下……下山去报警。”一副忧心忡忡地等待江繇定夺后下达最后指令的样子。
　　江繇面色当即一冷，迅速抬眸与姜歌对视了一眼，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亮屏，信号格依旧是空白，显示为“无信号”。
　　再抬眸间，井竺已经走了回来，目光沉沉地看向她。
　　江繇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转头向大家沉声宣布道：“立刻下山。下山后，我们一起赶去最近的警察署报案。大家互相搀扶好了，雨虽然不大，但路还是要小心点走。不要慌，不要怕，只要我们大家都在一起，就不会有大的麻烦。”

　　等到井竺等人带着虞之村的警察署到了尸体所在的地方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了。濒临傍晚，虞之山外晕染着深浅不一的墨色，雨没有停，淅淅沥沥地下着，很细很细。
　　空气里充斥着草叶与泥土的气息，潮湿而沾带着青苔的味道，一言难尽的草本的苦涩味道。每在非石块的土地上走一步，就会湿湿黏黏地留下一个模糊的脚印或是一个受力不完全的小水洼。
　　跟来的警察，由虞之村警察署的赵队亲自带队。
　　赵队年纪很大，资历深厚，也不喜欢升迁发达，反而很喜欢虞之村的氛围，故而常年驻守在虞之村警察署，但是对于央京内的种种内外新旧消息，也算是四通八达。

　　警戒线拉开，大多数都被隔离在警戒线以外，赵队踩着鞋套逐步靠近尸体。他走到了尸体的旁边，缓缓蹲下身来，粗略地观察了一下尸体的形貌，由下而上。
　　当他的目光落到尸体的正脸上时，他目光一滞，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细细地将尸体的面容端详了几遍，瞳孔瞬间放大，有如被摄了魂失了神。
　　“姚……姚市长。”
　　泥土、雨渍、尸僵与尸斑，无不是阻碍人观察清楚尸体原貌，直接肉眼判别其身份的因素。然而，赵队一个激灵地蓦然联想到了，仔细认了几遍，得出的是同一个答案——
　　此刻躺在地上形容狼狈的已故男子，是曾经的央京大市的市长，姚夫强。
　　他认识他。
　　二十年前，他在虞之村任职的时候，便受过姚市长的关照。之后姚市长退隐，据说就住在附近，也曾突发兴致地来看过他。
　　如今，他的尸体在这虞之山的不对外开放区域内被误入迷路的学生发现。
　　根据尸体体貌粗略估计，他约是死于昨日的深夜至今日的凌晨时分。

　　赵队收敛起眉眼间的震惊，默默地注视了姚夫强的尸体一会儿，缓缓起身示意外围的手下们保护现场、不要动弹警戒线范围内的任何东西，而后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伐走了出来。
　　他望向井竺一行人，以一种严肃而又抱歉的语气平声道：“不好意思，同学们。耽误了你们这么多时间，你们都留一下联系方式方便以后我们调查问询，之后便回去吧。我可以让人送送你们。”
　　“但这件案子比看上去还要大，我们警察署无法解决。你们及时就近报警的做法是正确的，可是这桩案子我们还是要跨级上报中央警厅处理。”
　　“所以，到时候会有中央警厅的同事们来联系你们，你们不要见怪。”

　　“好的，赵队。我们明白了。”井竺一行人尽管对赵队的反应有所疑惑，但终究不是自己所了解的领域内的事情，更不是分内之事，所以便都住了口，没有多问，向赵队他们打了招呼，便随着他派来送他们回学校的人率先离开了。
　　至于那一声赵队破碎而轻微的几近消失在风里却仍然被他们所听见的“姚市长”，他们由于年轻并不熟悉，大概是要下山后通过网络搜索了解一番才能够知晓了。
　　当然，除了井竺。
　　井竺和姚夫强，可以说是老朋友了。只是多年不见，今日再见之时，已然是阴阳相隔了。哦，不。或许，准确地来说，姚夫强的状况根本算不上“阴”，而是彻彻底底地在这个时间上消失了，和魂飞魄散，差不多是一个结局效果。
　　这一行人里，大概只有他，清楚姚夫强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死的。

　　很高效率地，井竺他们被送回了他们在朝文区的央大公寓。而即将下班回去享受美好食物的石惊风大叔，则在下班前夕，收到了带队出警虞之山的指示。
　　石惊风：……MMP。
　　和以往都有所不同的是，这是特别专案组改组之后，第一次实战性质的出警。石惊风及他手下数名警察组成的小分队，还有原不已处的一名法医与一名巫师，带上可能会用上的处理人类、非人类死亡事件的某些东西，首次合作合队出击。
　　不得不说，虞之村警察署的赵队果然是个四通八达的人。他能够敏锐地捕捉到这场死亡中的莫名诡异，并结合上级背地里的调整，及时机智地跨级向中央警厅作了汇报。
　　而戴子追在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心惊胆战之下表面沉稳而严肃地立刻向蔺逐所负责的特别专案组下达了接管调查的指令。
　　谌北说的没错……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
　　他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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