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

　　江芷猛地一回头，将目光锁定在桌子下面，过去将桌子一推，趴下敲了敲木板，确定底下是空的，开始还有耐心找开关在哪，后来干脆一剑劈开。

　　木屑飞溅，露出一条漆黑的甬道，蛇信一样细长，似要通向地底。

　　江芷随便端了一盏蜡烛，和李秾一块沿着甬道下去。

　　才刚踏上，扑鼻腐臭味便将她熏得够呛，与此同时，里面的人察觉到动静，开始继续发出微弱的呼救声。声音很年轻，起码排除中年人。

　　甬道尽头是个方寸大的密室，烛光一打，先是照亮了囤了满地的金银珠宝，金光闪闪，足有小山那么多。再往前，便是满地秽物，秽物里，瘫着两名奄奄一息的年轻人，手腕铐着手铐，连接手铐的铁链固定在墙里，麻绳一般粗。

　　二人皆是衣衫不整满身伤痕，其中一名已经晕厥过去了，另一名也快要不行，有气进没气出似的，唯有嘴巴一张一合，重复“救命”两个字的口型。

　　江芷见状没犹豫，直接冲过去一剑斩断铁链，和李秾一人背起一个朝外面去。

　　鱼老三本在焦急等待他俩，好不容易等出来了，发现身上一人背了个拖油瓶，如此架势凭本事跃是跃不过来了，只好放小舟下去将人接回来。

　　回到安全区域，江芷先用铁钳将两人手上的手铐钳断，又劳人送到房中扒掉满身浊臭的衣服。鱼老三跟着过去瞧了两眼，被伤势给惊呆了，出来对江芷道：“江姑娘，有些话不得不说，但因你是个姑娘家，最好不听那些个腌臜事，可愿容老朽告知？”

　　江芷全然不在乎：“鱼伯但说无妨。”

　　鱼老三回忆起那两人的伤，叹气道：“我看那两人换下来的脏衣服，应该也是富裕人家的孩子，若没猜错，八成是柳独眼劫了他们的船，船上的东西一抢而空，因瞧他俩年轻清秀，便囚在船上，成了……唉！”

　　听到这，哪怕鱼老三不说，江芷也全明白了。通过柳独眼瞄她一眼便发疯的表现来看，各路船家出船应该是很少载女客的，如此之下，长相秀美的男人就遭了殃。

　　“我等会吩咐下去，若这二人醒来，不该问的别问。”江芷说道。

　　帮忙换衣服的镖师陆续出来，面上无不惊诧，甚至有人隐隐作呕。那两个人身上的伤，显然超出了他们的接受程度。

　　李秾看了江芷一眼，先进去给二人察看伤势。

　　江芷看向夜色下翻涌重叠的滔滔江水，心情久久无法平复。

　　这时船已经开出了一段距离，其中一名身强力壮的船夫点燃火焰箭矢，张弓便射。

　　江芷却在这时道：“我来吧。”

　　对方没多犹豫，将手中弓箭递给她。

　　江芷接过来，将正在燃烧的剑尖对准破船，弓弦拉满，猛地松手。

　　箭矢破风而去，一发即中。熊熊大火眨眼把整艘船吞噬，连带上面的尸首金银，全部被火舌席卷，等到最后烧成灰烬，随船体残骸一起沉入海底。

　　江芷眸中倒映火光，随着船的渐行渐远，火光从开始的一大簇，变成后来的一小点，直至重归一片漆黑。

　　她眨了下眼，转身去找李秾。

　　那二人身上瘦骨伶仃，手腕皮肉被铁铐磨到见骨，可见被关的时日并不低，伤自然也不会轻。

　　天亮时分，李秾总算给伤口把药全部上完，最后给他们灌了点糖水耗着，拎起早就打瞌睡的江芷，回房睡觉去了。

　　江芷这一觉睡得并不很安稳，任谁经历昨夜一晚上的破事都不会睡多安稳。

　　醒来发现李秾破天荒没有比她早醒，应该也是昨晚累着了。

　　梳洗完随便吃了点东西，江芷没事干，百无聊赖钻进了李秾房里，趴在床头拿头发丝儿去刺挠人家耳朵根。

　　李秾睡得沉，并没有因此醒来，不过眉头蹙着，不太舒服的样子。

　　江芷见好就收，不打算继续作弄他了，哪知李秾的眉头并没有因为她的收手而舒展开，反而皱得越来越紧，最后连带呼吸都急促起来，好像在做什么噩梦一般。

　　察觉到了不对劲，江芷犹豫一二，终是轻轻叫道：“李秾？李秾？”

　　叫了没两下，李秾猛地睁眼，眼里夹杂血丝，戾气杀意横生，仿佛变了一个人。

　　江芷一愣，刚要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便感觉身体一阵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某个家伙死死楼在怀里。

　　“怎么了？真做噩梦了？”江芷开始还推了推，结果越推身上的力气越紧，索性放弃挣扎。

　　李秾吞了下喉咙，下巴在江芷耳侧蹭了蹭，嗓音沙哑：“嗯，很可怕的梦。”

　　江芷便不追问，艰难抽出一只胳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道：“好了好了，醒来就都过去了，梦里的妖魔鬼怪都是假的，就算是真的，来了我也替你把它们都宰了，如何？”

　　平日里端正清冷的李公子，现在和小孩子无异，说话还要靠哄的，江芷不由得感到好笑。

　　不过还没笑出来，眼前便一黑，空气也变得稀薄。

　　她懵了片刻才意识到怎么回事，边推人边凶巴巴道：“你拉被子干嘛！”

　　“睡觉。”李秾坦然自若。

　　“都快晌午了大哥！”

　　“我说睡就睡。”

　　江芷气得牙痒痒，觉得这家伙没睡醒的状态还真是不能惹，幼稚就算了还不讲理，要知道不讲理这种行为平时都是她来干的！

　　“你自己睡就睡！关我什么事！”江芷挣扎。

　　“别乱动，陪我再眯一会儿就放你走。”李秾感受到她手脚乱动，指尖穿过她的发丝，声音越发低哑，有点祈求的意味，“别动了……你这样，我很难受。”

　　江芷震惊，心道你硬薅着我不放我挣扎一下子你还难受上了？平时怎么看不出来心态这么脆弱？

　　她大为诧异，然后秉持着“出门在外应当相互照料”的互助精神拍了拍李秾的肩头，故作老气横秋道：“睡吧孩子，我不走就是，别难受了嗷。”

　　李秾生生被气笑了。

　　这一眯又是一刻钟过去，李秾神清气爽下榻，换江芷懒猫似的又睡沉了。迷迷糊糊间，她看到李秾背对着她系外袍，咔吧了两下眼睫毛，头一歪继续睡。

　　所谓命里犯困五行缺觉，不过如斯。

　　待到傍晚醒来，头昏脑涨，脚底跟踩云彩似的。

　　江芷随便理了把头发，睁着俩睡眼，摇摇晃晃开门出去。

　　船上的闲暇时光是比较多的，傍晚风景好，甲板上聚了若干人，围着李秾问东问西——无非就是他昨天身手太亮眼，引人好奇武功路数。

　　江芷往那儿瞄了一眼，径直朝厨房的方向去。

　　睡了整整一天，再不吃东西，五脏六腑都要揭竿起义了。

　　李秾看到江芷，对身旁人说了声“失陪”，步伐轻快朝人走去。

　　不过角落内有道身影先他一步，冲到江芷跟前便是一跪，鼓足勇气道：“灵秀山庄弟子邓往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江芷垂眸一端详，发现是自己昨夜背的那一个。不知道何时醒了过来，现在洗干净换了身衣服，倒显现出几分白净清秀出来，就是精神依旧不大好，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瘦得吓人。

　　她饿得不行，留下句“不必多礼”便继续朝厨房出发，等半个紫米馒头下肚，脑子方重新转起来。

　　李秾这时正好进来，江芷回忆刚才那年轻人自报家门，问：“他说自己是什么山庄的来着？”

　　李秾替她盛米粥，说道：“灵秀山庄。”

　　“没听说过。”她接着咬馒头。

　　李秾显然也不知道。

　　新出的江湖门派多如牛毛，就跟去年遇到的那个明月山庄一样，大多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没什么让人记住的点，也没有记住的必要。

　　江芷没往深了想，接过米粥喝了一口道：“另一个怎么样了？”

　　“伤势颇重，尚在昏迷。”李秾道。

　　江芷“啧”了声：“等会我过去瞧瞧。”

　　吃过饭，天色渐暗，李秾正好去给两人换药，便结伴同行。

　　邓往来既然醒了，换起药便没那么麻烦，就是人很畏缩，都不敢抬头跟两个人对视，呼吸都如履薄冰。

　　江芷心疼他们的遭遇，但不能明着安慰，便说：“来龙去脉应该有人跟你解释过了，我就再自己介绍一遍吧。我姓江，是临安十二楼镖局的大当家，旁边这位——”手指李秾，“是我最得力的伙计。”

　　李秾当时正给另一个昏迷的换手腕纱布，闻言飞了江芷一记眼刀，江芷咳嗽一声装没看见，不过神情难免心虚。

　　邓往来抬脸瞧了一眼又立马低下去。头回见这么年轻好看的镖局大当家，和明显不像伙计的“伙计”。

　　“我叫邓往来。”邓往来喃喃说。

　　江芷点头：“我知道，你跟我说过了。”

　　邓往来头低得越发厉害，面上烧灼感强烈，手指抖着，指向另一张床上的人道：“他是我师弟，叫叶往之。”

　　江芷看过去，瞧见了张俊秀得有些过分的脸，嘴里不自觉重复了遍：“叶往之……”

　　而正处于昏迷中的人好似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听到名字便尖叫惊醒，猛地坐了起来，嘴里大喘粗气。

　　一双扭曲变形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耻辱，表情狰狞状若癫狂，伸手便将李秾推开，口中大叫：“别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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