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不完美小孩

　　义卖的地点定在区里最大的商场门口。没有红布，东西整整齐齐放在地上，看起来像某个地摊。没地方挂横幅，王凯找了几张硬卡纸拼起来，用记号笔在上头写了“天河中学义卖活动”。
　　周末人很多，但停下来看摊位的寥寥无几。杂货铺似的摊子远不如橱窗里的饰品和顶楼的电影院吸引人。足足半个小时，没人来问一句价格。
　　这样下去不行。秦思娴皱了皱眉，径直走向了一家乐器行向老板借了套架子鼓。成年人总会对穿着校服的学生特别宽容，秦思娴没被拒绝。老板是个热心肠的，还帮忙把架子鼓搬到了小摊旁调试好。
　　秦思娴试了几个音，随即俯身打出串鼓点。节奏明快的乐曲惹得众人纷纷回头。是据说养活了无数架子鼓培训中心的《逆战》，也是秦思娴唯一会的一首曲子。
　　一开始还有些生涩，后来逐渐纯熟。鼓棒在少女纤细的手指尖翻飞，动作潇洒到不像话，惹来人群一阵叫好。秦思娴在间隙瞥了一眼，手头的动作顿时停住。
　　成晨机警，拿过她手上的鼓棒续上节奏，音调一变，换了首曲子。音乐总是最富有感染力的，小插曲转眼被人们抛在脑后，还有人轻哼出声，跟着节奏打起了拍子。
　　冯雨晨把秦思娴拉到一边：“三年了，我还得第一次知道你有这一手。”秦思娴随口应和了几句，思绪早就乱成了一团。

　　她刚刚好像在人群里看到了妈妈。秦思娴小时候，妈妈总是试图培养她气质，给她报了舞蹈班和横笛班。那时她第一次来到奥数题中的青少年宫，看着地上蹭亮的瓷砖不敢下脚。里面进进出出的小孩们都昂着头，背着一个看起来很高级的黑色包包。秦思娴长大后才知道里面放到是一种很贵的外国乐器，叫萨克斯。
　　穿着白裙子的小姑娘踮起脚尖跳舞，像极了八音盒里的娃娃；小男孩们也穿着西装打着领结，用发油把头发抹得板正，一本正经背着拗口的台词。他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秦思娴。因为她妈妈正脸红脖子粗得跟负责报名的老师争论，花200买双机构推荐的舞蹈鞋到底值不值。
　　战斗最终以培训老师的胜利而告终。一句“都是为了孩子以后出息”生生堵住了妈妈的嘴。妈妈拉过秦思娴，语重心长教育道：“妈妈都是为了你，你看，妈妈今年夏天都舍不得买新衣服，就为了存钱给你报班。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学，多捧几个奖杯给爸爸来看。”
　　小小年纪的秦思娴不知道穿新衣服和报班的必然联系，她边点头答应着，边躲避着周围人不友善的目光。
　　这种不友善一直持续到她上课。同样是做错动作，老师会温柔的安慰她身边的小姑娘“确实有点难”，然后再示范一遍。但对秦思娴，只剩下了一句“你怎么笨得像头猪”。
　　秦思娴本来就手脚不大协调，跟不上上课节奏，被这么说后更加战战兢兢。一学期后的结业表演当然没有她的份。老师毫不客气的跟妈妈告了一状，说秦思娴是根朽木，杨丽萍来了也教不好她。
　　妈妈发现秦思娴到现在劈叉还劈不标准，气得抓起一旁的扫帚就往她腿上招呼：“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最后还是林萱妈妈看不过眼，帮忙拦下。有外人在，妈妈就会顾虑所谓的面子，由着林萱拉走了秦思娴。
　　林萱家装修不算富丽，但有一种别样的温馨。就像绘本上说的那样，有“家”的味道。落地窗旁挂了米白色窗帘，木质地板触感清凉，还有云朵般的皮质沙发，松软到能让人陷在里面好好睡个午觉。但最惹眼的还是客厅中间的架子鼓，冷硬的重金属风，酷炫到能让所有小孩两眼放光。
　　“想学吗？”林萱问道。见秦思娴点头，她拿起鼓棒示范了一段，然后从书架上找出基础乐谱：“你先看着，以后有空了跟我说一声，我想办法让阿姨同意让你来我家玩，我教你。”
　　林萱是个很好的老师，可惜秦思娴是个不算聪明的学生，断断续续学了好几年，依旧分不清轻重音，连林萱都有些气馁了。
　　直到2012年的暑假，大街小巷放起了《逆战》，秦思娴竟能在没人教的情况下敲出一段。林萱很高兴，她告诉秦思娴，这就叫乐感。
　　秦思娴用一个暑假把这首歌练到连林萱也挑不出半点错来，兴冲冲回家拉妈妈去乐器店展示自己的学习成果。
　　妈妈在秦思娴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吐出了一句“这是小流氓才学的。你有这空，还不如练一下你那横笛。几年了，还只会吹《小星星》。”
　　成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下了场，王凯和李宇一搭一档说着相声。成晨走到秦思娴身旁递给她一瓶水：“思娴，你刚刚好像在发光。”
　　他拿起相机，调出照片给秦思娴看。少女垂着眼睑，转着手上的鼓棒，随意又飒爽，仿佛要击破命运。
　　“等我冲洗出来给你好不好？”
　　秦思娴摇头：“你留着好了。”反正，家里也不会让放。
　　“好，那我要买个好看点相框。”成晨浅笑，“这样才配得上我们家思娴。”
　　世上总有人把你弃若敝屣，但也总有人珍你如宝。好在秦思娴已经遇到了那人，且遇到的不算晚。

　　受秦思娴启发，东西卖完后，学生们索性卖起了艺。李琳能像武侠片里一样摘下叶片吹曲，李宇居然会跳街舞。李老师毫无才艺，也拿着手机念了段莎士比亚的诗，捧着募捐箱团团鞠躬：“还请大家能为我的学生献出一份爱心，真的谢谢大家了！”
　　真正点燃气氛的是冯雨晨。少女不施粉黛，挽起长发，只穿着件校服，跳了段古风舞。为着装饰，商场门口种了株樱花树。淡粉的花瓣随着她的舞姿飘落，如梦似幻。
　　架子鼓早被成晨还了回去。出来太急，大家也没来得及带什么乐器。一片静默中，舞蹈反而越发动人心魄。众人望着围在中心的少女，只觉她好似坠入凡尘的仙子，纯洁到让人不敢多看。
　　要是成为人群焦点的是我就好了。秦思娴心头突然划过这么个念头。她看了身侧的成晨一眼，却发现他没在看冯雨晨，只温和的看着自己。
　　“姐姐真的好漂亮，就像艾莎公主一样！”突然间，旁边有个小女孩使劲鼓起掌。众人回过神来，也纷纷拍手。
　　“不用羡慕她。”成晨边鼓掌边用口型道，“思娴，你很好，是独一无二的好。”
　　秦思娴收回目光，只觉脸有些发红。
　　平安瘸着腿叼着盆从人群面前走过，纸币和硬币如雨点般落下。

　　这回义卖足足凑了两万多，李老师根据学生入学时登记的账号汇给了沈思思。沈思思的爸爸，一个古板而严肃的教授，激动得几乎词不达意：“谢谢，真的太谢谢你们了。遇到你们这些老师和同学是我们家思思的运气。”
　　能做的已经做了，众人又投入到复习，在书山题海中徜徉。秦思娴梦中都在被酿酒酿醋的步骤。可恶的生物题。
　　选考很快就到。秦思娴拒绝了妈妈的送考。妈妈没再坚持，只在电话里叮嘱了一句：“别太紧张了，实在不行，咱多出点钱，上民办本科去。”
　　这话陌生到等秦思娴出选考考场时都还有些恍惚。她跟成晨抱怨道：“难不成因为清明节，她被不知谁附身了？怎么对我这么客气。”
　　成晨笑得无奈：“也许吧，但也可能是因为她终于认清了，自己女儿就是个普通人啊！”
　　就好比秦思娴小学时在纠结选清华还是北大，初中时觉得复旦浙大也不错，到了高中，梦中都盼着自己能上个正规本科。只要别考去大专，她就觉得祖坟能冒青烟。
　　也就只有妈妈，一直觉得秦思娴小时候成绩好，长大了应该也是个天才，根本接受不了自己精心培养的女儿是个平庸货色。觉得只要逼一逼，催一催，秦思娴就能再变好些。

　　考场仍在一中。一中食堂的炸鸡柳在区里高中是出了名的。见秦思娴不再排斥自己，林萱就用饭卡买了两袋给她送了过来。和林萱一道来的女生上上下下打量着秦思娴，直看到秦思娴心里有些发毛。成晨上前一步，将秦思娴遮在身后，客客气气道：“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女生两眼放光扑了上来：“哦对了，你是上回那个，那个和冯雨晨一起表演的女孩子，会打架子鼓的那个？你是不是冯雨晨的同班同学？我超级佩服她的！”
　　“沈梅！”林萱叫了她一声，想要阻止她。但沈梅随口应了一声，几乎是把手机屏幕怼到秦思娴面前：“你看，网上都在讨论她呢！”
　　也不知是谁随手拍的照片，发到了微博说偶遇高中生为同学筹款，字里行间都是对自己逝去青春的感慨。穿着校服的冯雨晨娇艳而清纯，被网友们称作“初恋女孩”。下面评论足有10W＋，置顶的那条是：她该成为多少男生的白月光啊！
　　秦思娴的照片也在上面，灰扑扑的很不起眼。林萱几乎是连拖带拽的把沈梅拉走的，走之前连连向秦思娴道歉。
　　秦思娴只是笑笑，跟成晨说了句“还是你帮我拍的好看。”
　　成晨点头赞同道：“摄影师技术不行，得好好学学了。”
　　其实哪是技术不技术的问题，秦思娴也只有在成晨眼里，才是那个闪闪发光的女孩。秦思娴笑着递给了他一包鸡柳：“吃吧！”
　　被学生们围起来的冯雨晨正耐心和他们说着话。她遥遥看了秦思娴一眼，神情分外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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