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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的铁锤
“水源源不断,生生不息。一切的水都将带领我们回到母神怀抱,一切的水皆源自阿波禄。所以,你可以见到齐姑娘。”虔诚的声音伴随着潺潺流水响起。
单还明毫不犹豫地说道:“那开始吧。”
“好。”老婆婆一口答应,可下一秒却将单还明打晕,行为和语言称得上是毫不沾边。
躺在树下,地上生出的藤蔓捆住了单还明的双手双脚,可在彻底昏迷前,她感受到了寒冷。
那寒意不是从脚下传来,而是迎面而来。
她看到了雪白、雪白的……狼,那头狼有着宛若雪山的身形,有着一双灰绿色的眼睛,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
“枫木剌,你违反了约定。”她看到了狼吐人言,“绿洲,要与雪山为敌吗?”
“纳哈尔!这事出有因,她不清醒,容易做错事……”
她能从老婆婆口中听出震惊与敬畏,可她渐渐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晶莹果实,飞天木马……藤蔓能伸缩,野兽会说话,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她们到底是什么人?又把阿朝送到了哪里?早知如此就不该信任她们,来到这个鬼地方。
她现在怎么样了呢,会不会有危险呢?
单还明现在一无所知,也没法再担忧了,她彻底昏死过去了,最后一刻,她看到了白发如暴雪、眼瞳如苍冰的女子。
清澈的水抚摸单还明的面庞,“孩子,孩子,我该如何称呼你呢?孩子。”
温暖,温暖,就好像母亲的怀抱,即便陷入沉睡,童徇齐模糊的意识也能感受到这份温暖。
柔和的水波托举着她,干净的水波幻化出人形,“童徇齐,时良朝,你更喜欢哪个名字呢?孩子。”
亲切的呼唤酷似摇篮里逗人一笑的蜜语,童徇齐想起了母亲,她闻到了香甜的气息,那是她喜欢的糕点。
可突然间的刺痛惊扰了美梦,飘荡的灵魂忽然回归□□,童徇齐想起来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她睁开了眼睛。
她见到了一双碧蓝色的眼睛,那是她见过的最小的深潭。
大地色的肌肤充满温暖,翠绿色的长发披散而下,弯曲而又茂密,那是生机盎然的柳树藤,白色的小花点缀其间,随风而动。
祂的身上缓缓流淌着纯净的活水,金色的鱼苗在祂指尖跳动。
慈爱温暖的眼神投来,“孩子,你醒了,感觉如何?”
注视着这位身形挺拔、面容丰盈的“女人”,童徇齐缓缓开口:“你是这里的守护神。”
“是的,她们称呼我为阿波禄。”碧蓝色的眼睛泛起涟漪,“身为绿洲的神灵,我会庇佑自己的子民。”
“包括外来的虔诚面见者?”
“外来者……”深邃的眼眸陡然变得幽暗,之前的慈爱在此刻统统化为狠戾,“此处禁止外来者。”
见状,童徇齐平静的面庞似乎即将脱落,她的内心波涛汹涌,正在思索应对之策,她似乎窥见了苍霭华的秘辛。
她们就是外来者,她们会遭遇什么呢?单还明在外面会有事吗?
突然出现的剧烈疼痛打断了她混乱的思绪,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的脚裸露在洁净的水中,下面围绕着一群金色的小鱼,密密麻麻的小鱼,一圈又一圈地游动着,一口一口地咬着她的双脚。
可刚才的剧痛宛若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阵阵酥麻。
凑近看时,黑色的长条如丝线般流出,瞬间被鱼苗群吸食,她的脚上却没有任何伤口。
“不用担心,你们不是外族,你身上流淌着绿洲的血脉,而她是雪山的子民。”祂似乎看出来了童徇齐的忧虑,温柔的声音宛若和煦的春风,“它们是在帮你治疗,不要害怕。”
细长的柳枝忽然垂下,晶莹的水珠从叶片上滑落,在滴落到童徇齐手上的刹那,化为蓝色的果实,“吃了它吧,这可以减轻疼痛。”
童徇齐听话地吞下了果子,询问:“阿波禄,那黑色的细线是什么东西呢?是它们导致了我的病症吗?”
“小剌……枫木剌,她没有告诉你吗?”
童徇齐明白过来祂口中的枫木剌正是那位盲人老妪,她摇了摇头,表示一无所知。
“那是一种绿洲特有的虫子,外人接触不到,也无法治愈。”祂的神情严肃,眼睛望向远方,“所以你的病与绿洲脱不了关系。我竟不知这种恶毒的虫子现已用到了族人身上,真是过于安逸,死不足惜。”
“也是我过于纵容的结果。是我疏于管教了,才导致你经受如此苦痛。孩子,你愿意原谅母神吗?”水温明显升高了,这是阿波禄愤怒的表现。
“不……不,我……我不是绿洲的子民,我来自大毓。”非同一般的信息如洪流般冲垮她的认知,童徇齐的脑子一时间无法反应,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自己固有的印象,“我来自大毓,曾是大毓的公主。”
神明不是高高在上的吗?神明不是永不出错的吗?
祂也会如此谦卑,如此躬身寻求子民的原谅?
人原谅神?
不不不……
“我是大毓人,不是绿洲的子民,我是第一次踏足这里。”童徇齐的声音忽然稳定,神情也不再迷茫无措。
“这样吗?”望着那极度认真的神态,祂不禁有些怀疑,可神不会分不出谁是自己的子民,“或许,你可以从小剌那里得到更加确切的答案。”
童徇齐知道神明也不清楚凡人事,没有再深究。她仍然的心跳如鼓点,为平复而盯着黑线,询问:“之前为治疗腿疾时,我也曾剖开自己腿上的血肉,日复一日流血剜肉,上药缝合,我原以为按照旧书上的法子,已经治好了。”
“那虫子已经深入你的骨髓,若是再迟一步,它就会侵入你的大脑,到时便彻底无力回天。”神明弯腰,轻轻捧起一只小鱼,从她口中取下黑线,“不过你既然说是初次来访,那你这治疗法子是哪来的?”
童徇齐再看神明手上黑线时,那已是可怖的黑长虫,她难免受到了惊吓,神明笑着示意无需害怕,弹指一挥间,使虫子化作烟灰散去,童徇齐缓过神来,得以回答神明的问话。
“我从父亲留给我的箱子里,找到的一本旧黄皮书上记载的。”
“你父亲……”
呼啸的风夹杂着雪,吹拂单还明的面庞。黑色的发丝上沾染片片冰雪,深色的湿衣服早已冻结,紧闭的双唇毫无血色,贴近银色的毛皮,那是白狼的背。
紧皱的眉头昭示着她正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她正在做恶梦。
无边雪原上,白近灰的影子疾驰于间,只有神明与风雪才知那是驮着人的白狼。白狼忽然出声:“她的状况不太妙。”
坐在狼背上的白发女子缓缓睁开眼睛,注视着横放在面前的单还明。
“我已为她医治好外伤,至于内里……需要依靠她自己。”
白到几乎透明的眼睛里不存在任何杂质,白狼忽然停下了步伐,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白发女的发落。
“去白镜之湖吧。”
祂的声音过于轻了,似乎瞬间就能被风吹走,如同从未说过一般。
但白狼听见了,它奔往雪山深处,它能清楚地感受到背上沉睡之人沸腾的血液。
热,肺腑如同在烈火上炙烤般;冷,身躯如同在冰窟里拷打般……
冷热飞速交替,不给半分喘息机会,血液在凝固与沸腾之间循环往复,渐渐从表皮中渗出,直到整个人都穿上了红衣。
因为热,身体爬进冰湖之中,因为冷,身体又爬出冰湖……
“嗡——”
天空传来高昂的巨响,冰上的身体抬头望着声音来源,可平静面庞上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
“铛——”
一声孤零零的敲击声被无限放大,在无边白色天空与无际灰冰湖显得格外突兀。那悠长的尾音在寂静中盘旋,使人不禁浑身发颤,胆战心惊。
“铮——”
高频响亮的颤音,像一道无形的闪电,从天而降,劈开沉闷的白色世界。
厚重的冰面瞬间裂成细小的碎片,身体无法控制地坠入水的深处。可那声音依旧清晰,依旧响亮,这是单还明最熟悉的声音之一,是铭记于心的声音,是融入骨血中的声音。
那是铁锤敲击兵器的声音。
寒意刺骨的水洗去红衣,在震撼人心的响声中,单还明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里毫无绿意,只剩苍茫的灰。
刹那间,她跃出水面,悬于天空。脚下滴落的水成冰,身体上流动的水在瞬间凝结成盔甲。
她的脑袋始终望着一个方向,那空无一物的灰白天空。
灰色的眼瞳猛然闪现出火花,那是锻造兵器时迸发出的火星子。平静的天空忽然变得诡谲,云雾翻滚,露出一只巨大的铁锤。
铁锤重重地落下,又重重地举起,到达一定高度后,再次落下,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每次的落点都是同一个位置,可那里空无一物。
或许那里真的有东西,而她看不见,又或许那里真的什么都没有。
可她心中还是偏向于后者,她也能算是个铁匠,她不知锻造什么东西需要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一个落点。可她无法肯定,因为这里什么都能发生。
“孩子,你还要看多久?”
灰色的眼眸闻声触动,苍古的声音来自遥远的天际,却能将一字一句完整传到单还明的耳中。
是铁锤在在说话。
“你也是神明?”
“准确来说,我是雪山的意志。”铁锤并没有因为和单还明说话而停下敲击。
雪山的意志?单还明不理解,暗自推测它是神明的另一种含义。
“你为何一直在……敲击?”
单还明斟酌起了语句,她不确定是否是铁锤在与她对话,因为她的脑海里始终闪过那位白发之人。
“你认为为什么?”
“锻造兵器……”单还明沉吟片刻,给出回应,又紧接着摇头,“不,不……这只是个动作,哪有打造兵器始终是同一个力度、同一个落点的。我不清楚缘由。”
她直截了当地表示,再次抬眼看向铁锤时,先一步看见的是雪花。
遥远的雪花猛然来到单还明身前,在落到单还明掌心的瞬间爆发出耀眼夺目的白光。
白光过后,再睁眼时,她与铁锤之间仅隔几丈。苍青色的铁锤上铭刻着风雪的纹路,握柄貌似是亘古不化的玄冰,每一次落下都激起极光,每一次高举都掀起云痕,每一声敲击都刺穿灵魂。
“不朽。”
长长的白发如暴雪,雪色女子陡然从铁锤上落地,未曾溅起丝毫风雪,如轻盈的雪花飘落。
祂回答了单还明的问题:“日复一日的敲击只是为了抵御时间带来的磨损,为了不朽。”
望着那双如苍冰般的眸子,单还明知道那正是自己昏迷前见到的那位,“敲击不会加重磨损吗?”
“这不一样,孩子。”祂轻轻闭上了眼睛,白色的睫毛是雪花的形状,“敲击在磨炼意志,意志能帮助化身不朽,这具身体就是雪山的化身,也是子民口中的神明。”
“为何要有化身,铁锤不能是神明吗?神话中也不乏有非人的神。”单还明觉得这样十分麻烦,极有可能得不偿失。
“子民们会害怕。”
这是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单还明未曾料到这位冷若冰霜的神明竟是个蔼然仁者。
“畏惧神明并不意味着是坏事……”单还明安慰的话语忽然止住,因为她的身体跪到了地上,她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看到铁锤时的恐惧。
这份最初的恐惧来势汹汹,伴随着震天撼地的敲击声,一点一点地撕裂着她的身躯,这是即便面对熟悉的铁锤,也无法抵消分毫。
单还明无力地趴倒在地,她听到了冰碎裂的声音,是身上的盔甲在破碎。
“直接暴露在铁锤之下,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才需要化身,可即便借助化身出现在子民面前,也非她们能承受,所以我不会轻易现身,你之前所见的我,是我附身在了阿穆尔身上。”
阿穆尔是雪山的首领。
声音如风雪一股脑地灌进单还明的脑子里,全然不顾现在的她是否能理解。虚弱的单还明无法起身,她还听见了别样的、细小的碎裂声,只是她不知这声音来自哪里,似乎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因此,此地不许人进入。”
祂的声音忽然消失,祂看到了倒地不起的身体,鲜红无比的血液与倔强不屈的灵魂。
“当你被恐惧打倒时,便会死去。”望着单还明的惨状,祂平静无波,“所以,站起来吧,让我看到你的决心。是你自己要求进入这里的,说是有不得不有如此的理由。”
“站起来。”祂居高临下,“告诉我你的理由。”
解冻的心脏开始跳动,四肢百骸开始渗出鲜血,伴随着刺痛而来的是陌生的记忆,她躺在一望无际的冰面上,望着飘落的雪花,许下了愿望。
“我需要包治百病的灵药。”
手指抓住地上的碎冰,它的前身是身上的盔甲。
“用来救我的爱人。”
她还是不相信老婆婆的话,都是神明的话,一个伤了她,一个救了她,她更倾向于后者,还有那头白狼的缘故,那是一种莫名的熟悉与安心。
虚弱不堪的单还明早已无力,可上半身却不知怎么的升起。轻柔的雪花落到了她的肩上,才知是红与白的冰柱支起了她,三两支细细的冰柱刺穿她的身躯,流出的鲜血还在不停地形成新的红冰。
且随着她的动作,冰一步步深入她的身体,新的血源源不断,新的冰源源不断。
不过,她最终还是没能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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