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一次喜欢

　　毕业季的风带着燥热的气息，吹得香樟树叶子沙沙作响。学校组织高三学生拍毕业照，教学楼前的空地上挤满了穿着校服的身影，不少女生偷偷化了淡妆，眼线画得细细的，嘴唇涂着淡淡的粉色唇膏，连平时大大咧咧的张雅舒都对着小镜子抿了半天口红。

　　林昭宁没心思琢磨这些，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花池边等着按班级列队，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下午的阳光格外毒辣，晒得人眼晕，她微微眯着眼，抬手挡在额前。

　　“挡着点。”一只手忽然伸到她头顶，替她遮住了刺眼的阳光。陈安站在旁边，手掌宽大，阴影恰好落在她脸上，带来一片清凉。

　　林昭宁愣了一下，小声说了句“谢谢”，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按身高排位置时，林昭宁个子不矮，被排在了女生队伍的最后一排。身后站着班里那个挺开朗的体育委员，正和旁边的人说笑。忽然，她感觉后颈被轻轻戳了一下，熟悉的触感让她立刻回头。

　　是陈安。

　　“你怎么过来了？”她有些惊讶，他明明被排在了最右边。

　　“跟他换了个位置。”陈安抬了抬下巴，示意身后的体育委员。

　　他其实连那男生的名字都记不清，刚才只是走过去，简单说了句“换个位置”，对方愣了愣就笑着答应了。

　　他看着林昭宁，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

　　“ 离你近点。”

　　林昭宁没说话，只是悄悄往他那边靠了靠，后颈能感受到他校服上淡淡的雪松香，心里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花，暖暖的。

　　摄影师扛着相机站在台阶上，扯着嗓子喊

　　“都看镜头！把腰背挺直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镜头，校服的蓝白在阳光下格外鲜亮。

　　“我喊三二一，大家一起喊茄子！”摄影师举着相机，

　　“来，三！二！一！”

　　“茄子！”

　　林昭宁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眼角的弧度刚好，不算刻意，却足够温柔。

　　“再来一张！表情再灿烂点！”摄影师又喊，

　　“三！二！一！”

　　旁边的温婉比了个俏皮的耶，张雅舒对着镜头挤眼睛，一片欢闹中，陈安忽然伸出手，轻轻捏住了林昭宁的脸颊。

　　“唔？”林昭宁的眼睛瞬间瞪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嘴角的笑卡在半空，表情懵懵的。

　　快门“咔嚓”一声，定格下这瞬间。

　　拍摄结束，人群渐渐散开，林昭宁伸手拍开陈安的手，有些气鼓鼓地看向他

　　“你干嘛呀！我刚才的表情肯定特别丑！”

　　陈安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不丑，很可爱。”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点认真，

　　“真的，你怎么样都好看。”

　　林昭宁的脸颊“腾”地红了，白了他一眼，走过去和温婉她们一起拍照。

　　等摄影师给所有班级拍完大合影，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不少人追着他跑，吵着要拍小合照。

　　有闺蜜搂着肩膀笑成一团的，有男生勾着彼此脖子比鬼脸的，连平时严肃的班主任都被几个学生拉着拍了张搞怪的。

　　林昭宁她们几个也不例外。温婉一把拉住林昭宁和张雅舒，冲摄影师挥挥手

　　“大哥！麻烦帮我们三个拍一张呗！”

　　摄影师扛着相机转过身，笑着打趣

　　“可以啊，不过得收费，一张十块。”

　　“没问题！我们高三一班的！”温婉爽快地应着，拉着两人跑到花池边。那里的月季开得正盛，粉的、红的花瓣沾着阳光，格外鲜艳。

　　林昭宁被温婉和张雅舒一左一右推到中间，两人故意弯着腰，嘟着嘴作势要亲她的脸颊，挤眉弄眼的样子逗得林昭宁笑出了声，也配合地扬起下巴，摆出一副“你们别闹”的傲娇表情，眼里却盛满了笑意。

　　“咔嚓”一声，摄影师按下快门，把三个女孩的笑脸和身后的月季花一起定格在镜头里。

　　温婉拍完还不过瘾，又转身去找陈康乐
　　“陈康乐，过来跟我们拍一张！”

　　陈康乐正跟男生们打闹，头也不回地摆手

　　“拍啥拍？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

　　林昭宁听到这话，心里轻轻一动。她看了眼不远处的陈安。

　　他正靠在香樟树下乘凉，白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清晰的小臂。他的视线似乎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望过来，还朝她笑了笑。

　　林昭宁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过去，声音轻得像羽毛

　　“我们也拍一张吧？”

　　陈安像是没想到她会主动开口，愣了一下，随即眼里泛起光亮，立刻直起身

　　“行啊。”语气里藏不住的雀跃。

　　他站到林昭宁右边，两人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却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温度。摄影师举起相机

　　“看这边，准备好啊——三，二，一！”

　　就在快门按下的瞬间，陈安突然举起双手，在林昭宁头顶比了个大大的“耶”，手指还故意弯了弯，像两只调皮的兔子耳朵。林昭宁被他逗得笑弯了眼，嘴角的小梨涡浅浅陷着，阳光落在她脸上，亮得晃眼。

　　“好了。”摄影师放下相机，擦了擦额角的汗，

　　“照片一个月后才能洗出来，到时候学校会通知你们来拿。要是有人去了外地，也可以让班主任帮忙寄过去。”

　　陈安点点头，目光落在林昭宁脸上，还没从刚才的笑意里抽离。林昭宁轻声说了句“谢谢”，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去外地……摄影师的话像根针，刺破了她刻意维持的平静。

　　……
　　六月七日，高考如期而至。走进考场的那一刻，林昭宁看着准考证上的考点信息，忽然发现自己和陈安分在了同一所学校。或许是巧合，又或许是冥冥中的注定，这个发现让她紧绷的心弦松了些许。

　　两天的考试过得飞快，笔尖在试卷上沙沙划过，窗外的蝉鸣成了最熟悉的背景音。直到六月九日下午，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林昭宁放下笔，看着答题卡上填得满满的选项，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走出考场，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远远就看见陈安站在校门口的香樟树下。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手里捧着一束花，身影在攒动的人群里格外显眼。

　　林昭宁小跑过去，风扬起她的发丝。陈安把花递到她面前，是一大捧洁白的栀子花，花瓣上还带着清晨的露珠，六月的风一吹，清甜的香气漫了满身。

　　“给你的。”他的声音带着笑意。

　　林昭宁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满了星星。她小心翼翼地接过花，低头闻了闻，香味钻进鼻腔，让她忍不住弯起嘴角

　　“好香啊。”

　　陈安又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蓝色的包装纸上系着银色的丝带。林昭宁有些疑惑地拆开，里面躺着一个小巧的吉他模型，木质的琴身打磨得光滑圆润，琴弦是细细的银丝，连琴头的旋钮都做得栩栩如生。

　　她拿起模型，按了一下底座的开关，暖黄色的灯光突然从琴身里亮起，像把星星装进了木头里。再按一次，灯光没灭，她歪着头又按了一下，暖光才缓缓熄灭。

　　“喜欢吗？”陈安看着她

　　林昭宁用力点头，举着吉他模型晃了晃

　　“喜欢！太可爱了！”

　　“毕业快乐，林昭宁。”他看着她，眼神认真又温柔。

　　“毕业快乐，陈安。”林昭宁笑着回礼，鼻尖萦绕着栀子花香，心里像被这暖光烘得暖暖的。

　　她忽然想起什么，举着花问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栀子花？”

　　陈安笑了笑，没说其实是每次靠近她时，都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香，只是故作神秘地扬了扬下巴

　　“因为我是神。”

　　林昭宁被他逗得笑出声，眼角的梨涡深深陷着

　　“那神大人，能满足我一个愿望吗？”

　　“你说。”

　　她歪着头想了想，眼里闪过一丝雀跃

　　“我想去游乐园”

　　“行。”陈安毫不犹豫地答应，随手拦了辆路过的出租车，拉开后座车门，“请吧，林昭宁同学。”

　　林昭宁抱着栀子花和吉他模型坐进去，陈安跟着坐在她身边。车子启动时，她低头看着怀里的花，这场兵荒马乱的高考终于结束了。

　　两人没再碰那些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项目，专挑了些慢悠悠的玩。旋转木马上，林昭宁选了匹白色的“骏马”，陈安就坐在旁边的南瓜车上，看着她随着音乐轻轻摇晃，裙摆扫过木马的底座，像只快乐的蝴蝶。

　　彩虹滑梯上，他们并排坐着往下滑，风掀起衣角，林昭宁的笑声比滑梯尽头的铃铛还清脆。

　　陈安很久没见过她笑得这么舒展了，眼里的光比摩天轮顶端的灯还亮。

　　最后，两人坐了一圈摩天轮。天色彻底暗下来，城市的灯火在窗外铺成一片星海，摩天轮的座舱里只有两盏暖黄的小灯，把气氛烘得格外安静。

　　林昭宁望着窗外流动的光河，忽然转过头，视线落在陈安头上。

　　他还戴着刚才在纪念品店买的小熊发箍，黑色的耳朵耷拉在两侧，和他英挺的侧脸形成奇妙的反差。

　　这么帅的一张脸，配着这么可爱的发箍，实在有点滑稽。林昭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陈安顺着她的目光摸了摸发箍，非但没摘，反而往她身边凑了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怎么？不可爱吗？”

　　“可爱，太可爱了。”林昭宁笑着往后躲，肩膀撞在舱壁上，发出轻轻的响声。

　　陈安的手指还停留在她脸颊上，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跳漏了一拍。他忽然收了笑，眼神变得认真，望着她的眼睛

　　“昭昭，我们毕业了。”

　　林昭宁的笑声顿住了，心里莫名一紧。

　　座舱缓缓升到最高点，窗外的夜景璀璨得像打翻了银河。陈安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等他开口，林昭宁就打断他

　　“陈安，我想吃老张米线，还想喝点小啤酒”她故作开心，跟他撒着娇。

　　陈安的手僵在半空，眼里的光暗了暗，最后笑了笑

　　“好”

　　他没那么着急表白，他只是想，林昭宁可以对他信任一些，他愿意承受林昭宁的不开心。

　　可林昭宁似乎没有想说，他只能等，等她想说的时候再说。

　　林昭宁别过脸，看着窗外的灯火。她在想如何跟陈安开口说她要出国了，签证已经下来了，等林昭野考完试，他们一家就要走了。

　　下了摩天轮，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林昭宁走在前面，脚步有些急。

　　陈安看着她的背影，刚才没说完的话堵在喉咙口，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浓，终于忍不住开口

　　“昭昭，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林昭宁的脚步顿了顿，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紧张，随即转过身，强装自然地笑了笑

　　“没有啊，你想多了。快走吧，我饿了。”她说着，伸手拉住陈安的手腕就往前拽，指尖冰凉。

　　老张米线店正准备打烊，老张一看是两人，又回到后厨给两人做了米线。老张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米线，麻辣的香气瞬间散开。

　　“小心烫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家”

　　陈安耐心的回应着他

　　“麻烦您了”

　　林昭宁没什么胃口，却还是拿起筷子，时不时跟陈安讲几个冷笑话，声音干巴巴的。她拿起便利店买的果酒，透明的液体里泡着青梅，一口一口地抿着。

　　酸甜的酒液滑进喉咙，带着点微醺的暖意。没一会儿，一瓶酒就见了底，陈安伸手抢过她手里的空瓶子

　　“别喝了”

　　林昭宁却不依，伸手去抢，嘴里嘟囔着

　　“我还要喝……”她把空瓶子往嘴边倒了倒，没倒出什么，才不甘心地松开手。

　　酒精上头，女孩的脸颊染上一层好看的红晕，眼神也变得湿漉漉的。她看着陈安，忽然笑了起来，说话都带着颤音

　　“陈安……陈陈陈……安安安……嘿嘿。”

　　陈安无奈地摇摇头，走到她身前，弯下腰

　　“还能走吗？”

　　林昭宁拍着胸脯站起来，梗着脖子说

　　“当然能！”说着，还在店门口踉跄着踢了几个正步，差点撞到旁边的凳子。

　　陈安叹了口气，干脆蹲在她身前

　　“上来，我背你。”

　　林昭宁没反抗，乖乖地趴在他背上，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脖子。陈安站起身，稳稳地托着她的腿弯，一步步往她家的方向走。

　　女孩的脑袋歪在他肩上，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声音细细的，像小猫在撒娇。陈安听得不太清，只断断续续听到她抱怨

　　“为什么会有癌症这种东西啊……”

　　“为什么偏偏是我妈妈……”

　　“都怪我不够听话懂事，都没好好陪她……”

　　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放得很柔

　　“不怪你，昭昭。这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天意。”

　　刚说完，颈窝忽然一烫，是温热的液体。

　　林昭宁哭了。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眼泪无声地淌下来，浸湿了他的衬衫领口，带着点咸涩的味道。

　　“对啊，一切都是天意……”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哑得厉害。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抬起头，伸出手指去戳陈安的脸颊，指尖软软的

　　“陈安，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有去南大，而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会等我吗？”

　　陈安的心猛地一颤，脚步下意识停住。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她一定有事瞒着他。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故意板起脸吓唬她

　　“不会等你。到时候我会找个很优秀的女朋友，逛街、看电影，坐摩天轮，再也不见你。”

　　背上的女孩没说话，过了几秒，陈安感觉到颈窝又湿了一片，是她又掉眼泪了。她把脸转过去，嘴巴贴着他的脖子，温热的呼吸轻轻撒在颈间，带着果酒的甜香。陈安的身体瞬间僵住，像有电流窜过，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脚步，继续往前走。

　　“那也挺好……”她的声音很轻，像梦呓。

　　陈安没接话，心里的预感越来越糟，那些被她刻意回避的问题、欲言又止的眼神，此刻都有了模糊的指向。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你到底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回应他的，是林昭宁渐渐均匀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大概是酒劲上来了，眉头却还微微蹙着，像是在梦里也有烦心事。

　　到了林昭宁家门口，陈安腾出一只手，轻轻敲了敲门。开门的是林昭野，他穿着宽松的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看到门口的陈安时愣了一下，随即目光落在他背上的人身上。

　　那不是他亲姐吗？

　　“你们怎么在一块？”林昭野皱着眉，赶紧伸手接过林昭宁，扶着她往屋里走，眼神不太友好地瞥了陈安一眼，

　　“我姐怎么喝成这样？”

　　陈安没解释，只是看着林昭宁泛红的脸颊，低声说了句

　　“记得给她泡杯蜂蜜水，解酒。”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走得很慢，心里那股沉甸甸的不安像潮水般涌来。他总觉得，林昭宁今晚说的那些醉话，不是随口乱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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